星陨阁深处的静室,与外界隔绝,唯有穹顶以阵法模拟出的周天星斗洒下清辉,将室内映照得如同置身无垠宇宙。
凌暮盘膝坐在中央的星辰玉台上,那瓶玄冥重水悬浮于他身前。玉瓶瓶口微倾,一滴沉重如汞、色呈玄黑却又剔透如水晶的液滴,缓缓渗出。它出现的刹那,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被冻结,连流动的星辉都为之凝滞,散发出极致的阴寒之气,然而在这阴寒的核心,又隐约能感知到一丝微弱的、蕴含生机的暖意。
这便是玄冥重水,生于至阴至寒之地,却内蕴太初生机,对于修复某些涉及本源、尤其是与星辰之力相关的损伤,有着奇效。
凌暮眸光沉静,指尖掐诀,引动周身星辰之力。磅礴的星辉如同受到召唤,汇聚成一道道银色的光带,缠绕上那滴玄冥重水。他需要以自身精纯的星辰本源,小心翼翼地引导、炼化这滴重水中过于霸道的阴寒之力,才能将其中的那丝太初生机剥离出来,用于滋养修复他那陈年的“星陨之伤”。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耗神的过程,不容丝毫打扰。
迟昭安静地坐在静室边缘的阴影里,如同融入背景的雕塑。是凌暮允许他留在这里观摩的,美其名曰“见识星辰法则的高阶运用”,但迟昭明白,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信任,或者说,是凌暮向他展示自身弱点一角的试探。
他屏息凝神,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凌暮身上。
只见那滴玄冥重水在星辰之力的包裹下,开始缓缓旋转,表面的玄黑色泽逐渐淡化,内部那丝微弱的生机如同被唤醒的萤火,开始明亮起来。凌暮的脸色却随着炼化的深入,微微泛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周身的星辰之力波动也变得有些不稳,显然,这个过程对他而言,负担极重。
迟昭的心不自觉地揪紧。他从未见过凌暮如此“吃力”的模样。在他印象中,凌暮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深不可测的星域少主。此刻,看着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略显苍白的唇色,一种混杂着心疼与某种隐秘兴奋的情绪,在他心底滋生。
原来,强大如他,也有如此脆弱(至少是相对脆弱)的时刻。而这个时刻,只有他迟昭能够目睹。
就在那丝太初生机即将被完全剥离的刹那,凌暮身体猛地一颤,周身星辰之力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那被炼化到一半的玄冥重水猛地爆发出强烈的阴寒之气,反噬而来!
“哼……”凌暮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缕鲜红的血丝,在清冷的星辉下显得格外刺眼。
几乎是本能反应,迟昭想也没想,身影一闪已至玉台边。他没有贸然出手干扰凌暮对星辰之力的控制,而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握住了凌暮那只正在引动法决、微微颤抖的手。
温热的掌心贴上冰凉的皮肤,混沌魔元带着他特有的、经由《星辰炼神术》转化后变得温和的星辰气息,如同溪流般,顺着两人交握的手,渡入凌暮体内。
这不是强大的力量输送,而是一种近乎同源的、带着安抚与支撑意味的补充。
凌暮身体一僵,似乎想挣脱,但迟昭握得很紧。他抬眸看向迟昭,眼底是未散去的星辰风暴和一丝被打扰的冷厉。
“放手。”他的声音因受伤而略显低哑,却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
“师父,”迟昭不退反进,另一只手也搭上了凌暮的手腕,琉璃色的眸子直视着他,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与固执,“让弟子帮您。”他的魔元更加柔和地渗透进去,如同最细腻的纱,缠绕上凌暮那因反噬而有些躁动的星辰之力,试图将其抚平。
凌暮盯着他,眸中冰霜与暗流交织。片刻后,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竟真的没有再推开迟昭。他重新闭上眼,集中精神,引导着迟昭渡入的那股柔和力量,配合着自身星辰本源,再次压向那躁动的玄冥重水。
有了迟昭这股带着混沌特性、却又奇异地与星辰之力相融的魔元作为缓冲和辅助,那反噬的阴寒之力很快被重新压制下去。那丝精纯的太初生机被顺利剥离出来,化作一点温暖的流光,没入凌暮的眉心,直抵他神魂深处那隐秘的伤痕。
一股温和的暖意弥漫开来,凌暮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红润,眉宇间那因旧伤而常年萦绕的、极淡的郁色,似乎也消散了些许。
炼化,成功了。
静室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星辉无声流淌。
凌暮缓缓睁开眼,眸中星辰幻灭,比之前更加深邃。他没有立刻抽回手,反而就着迟昭紧握的姿势,感受着那双手传来的、与他截然不同的温热触感,以及那尚未完全停止渡入的、带着迟昭独特气息的魔元。
“你的魔元……”凌暮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少了几分寒意,“似乎与《星辰炼神术》融合得不错。”
迟昭这才仿佛惊醒般,想要收回手,却被凌暮反手轻轻扣住。
“弟子僭越了。”迟昭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得色与心悸。他赌对了。在凌暮最需要支撑的瞬间,他成功地嵌入了进去。
“僭越?”凌暮低笑一声,那笑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磁性,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擦去自己唇角的血迹,动作优雅而慢条斯理,“你今日之举,倒是比平日那些小花招,有用得多。”
这话如同褒奖,又如同点破。他依旧看穿了一切,包括迟昭此刻故作姿态的“惊慌”。
迟昭抬起头,脸上那点伪装的无措迅速褪去,重新换上那副混合着桀骜与媚意的神情:“能对师父有用,是弟子的荣幸。”他指尖在凌暮扣住他的手腕上,若有似无地轻轻划了一下,带着挑衅般的亲昵。
凌暮眸光一暗,扣着他手腕的力道微微加重,却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他松开了手,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贴近与交锋从未发生。
“玄冥重水确有效用,但杯水车薪。”凌暮起身,玄衣曳地,恢复了那副拒人千里的冰冷模样,“‘星陨之伤’牵扯甚广,非一日之功。”
他走到静室窗边,望向阁外无垠的云海与星空,背影孤寂而挺拔。
“你的《星辰炼神术》已入门径,接下来,需实战锤炼。”凌暮的声音传来,不容置疑,“三日后,随我前往‘陨星残墟’。”
“陨星残墟?”迟昭心中一动,这名字听起来便知非同寻常。
“一处上古星辰破碎后形成的绝地,残留着混乱的星辰法则与空间裂缝,对你感悟星辰、磨砺神魂大有裨益。”凌暮解释道,顿了顿,补充道,“同样,也危机四伏。”
“弟子明白。”迟昭应下。他知道,这既是历练,也是凌暮在加速他的成长。至于原因,或许与凌暮偶尔流露出的、对未知危机的隐忧有关。
就在此时,凌暮忽然眉头微蹙,猛地转头看向星空深处的某个方向,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周身气息也骤然冰寒。
“师父?”迟昭察觉到他的异常。
凌暮收回目光,眸中的锐利缓缓收敛,重新归于深潭般的平静,但那份冰冷,却比之前更甚。
“无事。”他淡淡说道,语气听不出波澜,“只是……有几只不识趣的苍蝇,似乎嗅到了不该嗅的味道。”
迟昭心中一凛。他立刻联想到凌暮的身份,以及自己这具不容于世的混沌魔胎。
上界星域……终于要追来了吗?
他看着凌暮冰冷的侧影,那股刚刚因成功“帮助”到对方而升起的隐秘喜悦,瞬间被一种紧迫感和更强烈的占有欲取代。
他的猎物(或者说,他认定的所有物),岂容他人觊觎?
陨星残墟……他期待着。他需要在真正的风雨来临前,变得更强,强到足以站在凌暮身边,甚至……将他彻底圈禁在自己的领地之中。
星域追踪的阴影,如同无声的潮水,开始漫上星陨阁的孤寂。而阁中两人之间那场心照不宣的博弈,也因此被赋予了更沉重、更紧迫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