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陨阁的日子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缓缓流逝。迟昭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点点地打磨着自己布下的罗网。他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将那份源自贪兽本能的占有欲,化作更加细腻、更加无孔不入的渗透。
《星辰炼神术》的修炼成了他最好的掩护。这门源自凌暮核心传承的秘法,越是深入,对神识的淬炼要求越高,也越需要施术者精准的引导。迟昭开始“恰到好处”地在自己神识运转的关键节点,制造一些无伤大雅、却又确实需要凌暮出手干预的“小麻烦”。
有时是星辰之力流转过快,导致神识刺痛;有时是阴阳平衡稍有不慎,引来冥火躁动;有时则是捕捉某缕特殊星辉时,方法略显笨拙,需要凌暮亲自示范。
每一次,凌暮都会如他所愿地靠近。那微凉的指尖点上他的眉心或后心,精纯浩瀚的星辉涌入,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剖开迷雾,引导方向。而迟昭,则在每一次被引导的过程中,更加娴熟地、更加隐蔽地,将自己那丝融合了冥火净化与阴阳平衡之力的混沌魔元,反向渡入凌暮的星辉之中。
起初,那只是一丝细微的暖流,试图驱散凌暮推演天机或旧伤带来的些微疲惫。渐渐地,那暖流变得更加绵长,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与滋养,甚至开始尝试着,去触碰凌暮那浩瀚星辉本源深处,一些连凌暮自己都可能忽略的、细微的滞涩之处。
凌暮始终沉默着。
他清晰地感知着这一切。感知着迟昭那小心翼翼却又锲而不舍的“入侵”,感知着那丝属于迟昭的、独特而温暖的力量,在自己冰冷沉寂的本源中流淌,带来一种陌生而奇异的舒适感。他像是一个放任实验的学者,冷静地观察着这丝外来力量对自己产生的影响,同时也观察着迟昭在这个过程中,那隐藏在专注表象下的、越来越清晰的意图。
他甚至开始配合。
当迟昭的神识“恰好”需要引导时,他会停留得比必要时间更长一些;当那丝反向渡入的魔元流淌时,他会刻意放缓自身星辉的流转速度,仿佛在仔细品味;在迟昭“无意中”将一杯温度适中的灵茶放在他手边时,他会自然地端起,轻抿一口,尽管那茶对他而言与清水无异。
这是一种无声的纵容,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迟昭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变化。凌暮的默许,如同最好的催化剂,助长着他心底那名为“贪婪”的毒草疯狂生长。他开始变得更加大胆,也更加……狡猾。
这一日,迟昭在修炼一种《星辰炼神术》中记载的、名为“星辉凝甲”的防御法门时,似乎是操之过急,引动的星辰之力过于狂暴,导致数道锋锐的星辉碎片失控,反噬自身!
“噗嗤!”
尽管他及时闪避,依旧有两道星辉碎片划破了他的手臂和肩头,鲜血瞬间染红了浅色的衣袍。伤口处不仅皮肉翻卷,更残留着狂暴的星辰之力,阻碍着愈合,带来持续的刺痛。
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却没有立刻处理伤口,而是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懊恼与无措,看向闻声睁开眼的凌暮。
“师尊……弟子无能……”他的声音带着因疼痛而产生的细微颤抖,眼神像极了做错事等待责罚、却又隐含委屈的幼兽。
凌暮的目光落在他流血的手臂和肩头,琉璃色的眸子骤然一凝。那鲜红的血色,在迟昭白皙的皮肤和浅色衣袍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一股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戾气,瞬间掠过心头。
他起身,一步便跨至迟昭面前,甚至忽略了那可能存在的、属于“师尊”应有的距离与矜持。他一把抓住迟昭受伤的手臂,指尖星辉流转,却不是粗暴的治愈,而是先小心翼翼地将那残留的、正在侵蚀伤口的狂暴星辰之力一丝丝抽离、湮灭。
他的动作很快,却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冷漠截然不同的、近乎专注的细致。冰凉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迟昭温热的皮肤和翻卷的伤口边缘,带来一阵混合着刺痛与奇异战栗的触感。
迟昭能清晰地看到凌暮近在咫尺的、微微蹙起的眉头,能感受到他呼吸间那清冷的星辰气息拂过自己的伤口,带来一丝微麻的痒意。他甚至能数清凌暮那因为专注而低垂的、如同蝶翼般的长睫。
心脏,再次不争气地狂跳起来。这一次,并非全是算计,更多的是一种真实的、因这过于亲密的接触和凌暮那毫不掩饰的(在他看来)关切而产生的悸动。
“蠢货。”凌暮低斥一声,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恼意,但那恼意之下,似乎还藏着别的东西。“凝甲之术,重在意念引导,而非蛮力催动!连这点基础都掌控不好,之前的修炼都喂到……”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迟昭在他处理伤口时,因为那混合着疼痛与奇异触感带来的不适,下意识地、微微向后缩了一下手臂,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气音的抽息。
那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猛地勒紧了凌暮的心神。
他抬起眼,对上迟昭那双因为疼痛而氤氲着一层薄薄水汽、眼尾微微泛红的眸子。那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他自己此刻带着薄怒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的脸。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
凌暮抓着迟昭手臂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那力道让迟昭微微蹙眉,却并没有挣脱。
“疼……”迟昭看着他,鬼使神差地,用带着一丝委屈和依赖的鼻音,吐出了这个他从未在凌暮面前说过的字眼。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撒娇。
这个字,如同最后一击,彻底击碎了凌暮脸上那层惯有的冰霜。
他猛地松开手,像是被烫到一般,后退了半步。但目光却依旧死死锁在迟昭的伤口上,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未散的怒意,有对自己方才失态的懊恼,有对那声“疼”的无措,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想要将眼前这个总是受伤、总是让他失控的小东西牢牢禁锢起来的冲动!
“……自找的。”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沙哑。但他却再次上前,这一次,动作不再带着怒气,而是极其快速地、用精纯的星辉之力,将迟昭手臂和肩头的伤口彻底愈合,连一丝疤痕都未曾留下。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转过身,背对着迟昭,周身气息起伏不定,显然心绪极为不宁。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方才触碰过迟昭伤口的手指,此刻还在微微发烫。
迟昭看着自己瞬间恢复如初的手臂,又看着凌暮那明显透着僵硬的背影,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得逞的、混合着纯真与妖异的弧度。
他赌对了。
凌暮远比他想象的,要在意他这具“所有物”的完好。而“疼痛”与“脆弱”,在某些时候,是比任何精心计算的靠近,都更加有效的武器。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愈合的手臂,走到凌暮身后,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闻到对方身上那清冷的星辰气息。
“多谢师尊。”他低声说道,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恭顺,但那双看着凌暮背影的眸子里,却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幽光,“弟子知错了,日后定当更加小心,不再……让师尊费心。”
他刻意加重了“费心”二字。
凌暮的背影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周身那起伏的气息,缓缓平复了下来,重新变回了那深不见底的冰冷。
但迟昭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从这一天起,迟昭开始更加“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弱势”。
他会在修炼疲惫时,不经意地流露出些许倦怠,然后“恰好”被凌暮看到,换来一句淡淡的“今日到此为止”,或是……一杯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边的、温度适中的灵茶。
他会在偶尔望向窗外云海时,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属于少年人的迷茫与孤独,而凌暮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总会比平时更长一些。
他甚至开始“不经意”地,在两人距离较近时,比如凌暮指导他修炼后转身的刹那,或是他递上灵茶时指尖的轻微触碰,让自己的气息,自己的温度,更多地萦绕在凌暮的感知范围内。
像是一种无声的标记,一种潜移默化的侵占。
凌暮依旧沉默着,纵容着。
他像是站在蛛网中心的蜘蛛,明明清晰地看到了每一根丝线的颤动,看到了那只小心翼翼靠近的飞蛾,却依旧选择了等待,等待着飞蛾自己彻底落入网中,等待着那份他从未体验过的、名为“羁绊”的东西,将他牢牢缚住。
星陨阁内,云海翻涌,星辰流转。
一场以心为战场,以情为刃的博弈,在无声中进行着。
猎手与猎物的界限日益模糊,而那名为“爱情”的罗网,正在悄无声息地,将两颗同样孤寂而骄傲的心,越缠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