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苑的夜,比紫宸殿更冷,那是一种渗入骨髓的、带着陈腐气息的阴寒。两名宫女如同没有生命的石雕,静立在殿门两侧,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苏晚背对着她们,蜷缩在坚硬的床榻上,所有的注意力都沉入了体内那片虚无的识海。
她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一簇即将熄灭的星火,用自己的灵魂之力,极其温和地触碰、滋养着那道属于“晚阳”的残魂烙印。起初,那烙印只是微弱地悸动,传递出模糊的悲伤与茫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苏晚耐心而持续的沟通,那缕残魂仿佛汲取到了些许力量,开始变得……清晰了一些。
不再是单纯的牵引感,一些破碎的、带着强烈情绪的画面,如同褪色的碎片,开始断断续续地涌入苏晚的意识。
是春日御花园的暖阳,灼灼桃花下,一个身着浅粉宫装的少女正踮着脚,试图攀折一枝开得最盛的桃枝。她的侧脸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眼神清澈,带着不谙世事的娇憨与期待。
· 画面陡然一转,是深夜冰冷的棠梨宫。晚阳蜷缩在破旧的床榻上,脸色惨白,气息微弱,手中紧紧攥着一块……半旧的、绣着青竹的帕子?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泪水无声滑落,嘴唇翕动,无声地念着两个字,看那口型,似乎是……“为……什么……”
· 又是一幕!地点似乎是一处偏僻的宫道,月色朦胧。晚阳躲在假山后,惊恐地捂着嘴,看着不远处——玄寂那玄黑的身影静静站立,而他面前,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玄寂并未做什么,只是淡淡地看了那小太监一眼,那小太监便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般,眼神瞬间变得空洞,然后……自己走向了旁边的荷花池,一步步沉了下去!晚阳吓得浑身发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叫出声来。
这些记忆碎片杂乱无章,带着原主强烈的恐惧、不甘、悲伤,以及……一丝深埋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对玄寂的、扭曲的倾慕?苏晚从那些关于玄寂的碎片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在恐惧战栗之下,隐藏的、对于那超然力量与俊美面容的悸动。
这缕残魂,并非毫无意识。它承载着晚阳短暂一生中最深刻的情感印记。
而那股指向南方的牵引力,在这些记忆碎片浮现后,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它并非指向玄寂本人,而是更具体地指向了……钦天监深处,某个特定的所在!
“那里……有……答案……”
一个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气的意念,如同游丝般传入苏晚的感知。是晚阳的残魂在努力传达信息!
“什么答案?”苏晚在心中急切地追问。
“我……死的……答案……他……想要的……答案……”
残魂的意念断断续续,充满了痛苦与困惑。
他?玄寂?晚阳的死,与玄寂有关?玄寂想要从晚阳身上得到什么答案?!
苏晚的心跳骤然加速。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特殊的,因为异世的灵魂才被玄寂盯上。难道……晚阳本身,也藏着某种秘密?所以三年前那场“风寒”并非意外?所以玄寂才会说她的命格“有趣”?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她的灵魂穿越而来,能与这具身体产生共鸣!因为这具身体的原主,本身就是一个未被解开的谜题!
“他想要什么答案?”苏晚继续引导着那缕残魂。
“不知道……痛……好痛……冷……”
残魂传递来的只有死亡降临时的痛苦与冰冷,无法提供更具体的信息。它的力量太微弱了,能传递出这些碎片和模糊的指向,已是极限。
但这对苏晚来说,已是黑暗中至关重要的灯塔!
玄寂并非全知全能!他也有想要探寻而不得的“答案”!而这个答案,很可能就藏在晚阳身上,或者说,藏在这具身体与灵魂共同指向的钦天监某处!
她不再是被动等待收割的“魂囊”,她本身,就是谜题的一部分,甚至可能是……解开谜题的关键!
这个认知,如同给濒死之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苏晚重新燃起了斗志。
她不再试图从残魂那里榨取更多信息,而是开始更加专注地、用自己那带着异世特性的灵魂之力,温养、安抚着那道残魂。她需要它存在下去,需要它作为指引,也需要它……或许在未来某个时刻,能成为与玄寂周旋的筹码。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窗外天色由浓黑转为墨蓝,预示着黎明将至。
那两名宫女依旧如同石雕,但苏晚敏锐地察觉到,其中一人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在凝神倾听着什么极远处的动静。
很快,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特定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静思苑门外。
不是侍卫沉重整齐的步伐,也不是太监虚浮的步子。
来者……气息内敛,步履沉稳。
殿门被轻轻推开,晨间微凉的、带着露水气息的空气涌入。
一名穿着深紫色宦官服色,面白无须,眼神精亮的中年太监走了进来。苏晚认得他,是皇帝谢无妄身边最得用的首领太监之一,姓王,地位与高禄相当,但似乎分属不同派系。
王公公目光扫过殿内,在苏晚身上停留一瞬,随即对那两名宫女摆了摆手。两名宫女立刻无声地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殿门。
殿内只剩下苏晚与王公公。
王公公上前几步,并未行礼,而是用一种带着审视与估量的目光看着苏晚,尖细的嗓音压得较低:“晚妃娘娘昨夜受惊了。”
苏晚坐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神色平静:“有劳王公公挂心。”
王公公笑了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娘娘是个聪明人,咱家就开门见山了。皇后娘娘听闻昨夜档案库之事,甚为关切。娘娘可知,您如今处境……甚是微妙?”
苏晚心中冷笑,皇后的手伸得真快。她垂眸,语气淡然:“本宫如今已是阶下之囚,还有什么处境可言?”
“哎,娘娘此言差矣。”王公公上前一步,声音更低,“国师大人虽……权势滔天,但这后宫,终究是皇后娘娘统摄。娘娘若愿向皇后娘娘陈情,说明昨夜真相,证明自身清白,皇后娘娘或可念在昔日情分,在陛下面前为娘娘斡旋一二……”
威逼利诱,拉拢分化。皇后是想趁玄寂尚未“收取”她之前,将她掌控在手中,作为对抗玄寂的棋子?还是想从她这里套取关于遗诏、关于玄寂的秘密?
苏晚抬起眼,看向王公公,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沉的疲惫与疏离:“王公公,本宫昨夜受惊过度,神思恍惚,只记得有黑影惊驾,其余一概不知。皇后娘娘的美意,本宫心领了,只是实在无可陈情。”
她再次将自己封闭起来,拒绝卷入皇后与玄寂的争斗。在力量恢复、找到生路之前,她必须蛰伏。
王公公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变得锐利:“娘娘可想清楚了?有些机会,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了。”
“本宫乏了。”苏晚重新躺下,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摆出送客的姿态。
王公公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冷哼一声:“既如此,娘娘就好生在这静思苑……静养吧!”
说完,他拂袖而去,殿门被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苏晚睁开眼,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光,眼神冰冷而坚定。
皇后,玄寂,谢无妄……这宫里的魑魅魍魉,都将她视为棋子或物品。
但她苏晚,绝不会任人摆布。
灵魂深处,那缕残魂的牵引感依旧微弱而执着地指向南方。
钦天监……那里,藏着晚阳之死的答案,也可能藏着……她苏晚的一线生机。
她需要等待,等待一个能踏入那片禁地的机会。
或者,创造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