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完电话,张英英心情明显沉郁了几分,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仓库。
下午仓库的事暂告一段落,趁着短暂的闲暇,张英英走到正在工具箱前整理扳手的侯师傅身边。
“师傅,跟您打听个事儿。”张英英追着侯师傅问道,“咱们厂里,最近还有没有新的工作指标下来?”
侯师傅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眼,花白的眉毛疑惑地拧在了一起:“指标?你家里你那口子的工作不是刚落实吗?怎么,还有别的难处?” 他记得张英英之前就是为了丈夫的工作奔波。
张英英轻轻叹了口气,将弟弟张英澜在纺织厂的遭遇,简略地说了一遍。
“……现在厂里风言风语传得不成样子,我弟弟那性子,再待下去怕是要憋出病来。我和娘的意思,是让他干脆把工作卖了,换个环境。”张英英的声音里带着担忧。
侯师傅听完,半晌没说话,只是重重地“唉”了一声,摇了摇头。
他放下手里的扳手,粗糙的手掌无意识地在工作服上搓了搓。
脸上露出又是气愤又是无奈的神情。
“这……这叫什么事儿!”他憋出一句,带着朴素的正义感,“那姑娘也太不像话了,这不是害人吗?”
他看向张英英,眼神里充满了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力不从心的歉然,“英英啊,不是师傅不帮你,这事,师傅听着都来气!可你也知道,我就是个老仓库员,眼看就要退休了,在厂里人微言轻,哪里能摸得到分配工作指标的门路啊?”
他看着张英英眼中那一点点希望的光彩随着他的话慢慢黯淡下去,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只能又补充道:“要不你再问问薛主任?他老人家路子广,兴许有办法。”
张英英点了点头:“还是等等看吧。我这刚麻烦薛大爷帮我落实了工作不久,转头又为弟弟的事去求他,显得太不知进退,也让人为难,这几日我再托人打听打听别的门路。实在不行,就先让弟弟在家休息一段时间,避避风头也好,总好过在厂里受人指摘。”
侯师傅理解她的顾虑,叹了口气道:“是这么个理儿,求人办事不能太密集,那就先这样,你也别太着急。我晚上回去也问问我家老二媳妇,她在街道办工作,接触的人杂,没准儿能听到些别的厂子的招工消息。”
“谢谢师傅,让您费心了。”张英英真诚地道谢,“不管成不成,您这份心意我记着了。”
晚上下班,张英英骑着车回到家,屋里飘着淡淡的米香,厨房的灶上坐着锅,里面熬着粥,想来是秀棋放学后做的。
宋和平还没回来,她换了衣服,刚在客厅坐了不到半小时,就听见院门响动。
是宋和平回来了,令人意外的是,倪如海也跟着他一起来了。
宋和平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进门时嘴角还挂着笑,连脚步都比往日轻快。
跟在他身后的倪如海也面带笑容。
张英英暂时将弟弟的烦心事压下,打起精神,脸上露出笑容,先是看向倪如海打了个招呼:“小倪来了,快请坐。”
然后才将目光转向明显情绪高涨的宋和平,自然地询问道:“今天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
她一边问,一边示意两人到客厅坐下。
宋和平听到这话,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诉的渠道,立刻笑着回应,声音洪亮:“适应,挺适应的,厂里的活计,跟在地里忙活不一样,有规矩,有门道,但比刨地轻松多了。”
他边说边习惯性地想去倒水,显得热情十足,“如海,你快坐,我给你倒茶!”
倪如海在沙发上坐下,连忙摆手:“和平哥,别忙了,我自己来就行。”
张英英看着宋和平这难得外露的兴奋劲儿,心里也替他高兴,但还是细致地问道:“没出什么岔子吧?师傅人怎么样?”
这时,宋和平已经利落地倒了两杯水过来,递给倪如海一杯。
倪如海接过水道了谢,接过话头,对着张英英说道:“姐,你放心吧,和平哥适应得特别好。带他的赵师傅私下还夸他呢,说和平哥认真、踏实,肯学,是个做保全员的好料子,还开玩笑谢我给他找了个好徒弟。”
“真的?”张英英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心里也踏实了不少,“那就好!小倪,这事真是多亏了你,得好好谢谢你。”
“姐,你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倪如海有些不好意思。
“这可不是客气。”张英英说着站起身,“你和和平坐着聊会儿,我去做晚饭,今天说什么也得在家里吃,我多做几个菜,做些清淡适合你调养身体的。”
这时,楼上的秀棋和秀画听着楼下有陌生人的说话声,好奇地沿着楼梯走下来。
她们想着爸妈都去上班了,正准备到厨房帮忙准备晚饭。
刚走到客厅入口,就看见爸爸和一个面生的年轻叔叔坐在沙发上说话。
宋和平一抬头看见两个女儿,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朝她们招了招手:“秀棋,秀画,过来过来。”
他对着倪如海介绍道,“如海,这是我的二女儿秀棋,四女儿秀画,楼上还有几个小的呢。”
他又转头对秀画说,“秀画,去楼上把妹妹们都叫下来,见见倪叔叔。”
倪如海见两个姑娘过来,连忙从沙发上站起身,显得有些局促,双手都不太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一个年轻男同志,突然面对朋友家一群半大不小的女儿,确实有点不好意思。
宋和平看他这紧张样子,不由得哈哈一笑,伸手拉了他一把:“都是小辈,你站起来干嘛?快坐快坐,别这么客气。”
秀棋年纪大些,也更沉稳,虽然心里也有些好奇,但还是落落大方地朝倪如海微微鞠了一躬,礼貌地打招呼:“倪叔叔好。”
然后她便走到沙发边,在靠近父亲的位置坐了下来,安静地听着大人们说话。
倪如海被宋和平拉着重新坐下,为了缓解刚才的尴尬,也为了找点话说,便看着秀棋,又看看宋和平,笑着夸赞道:“和平哥,你这二闺女模样真俊,眉眼间跟你还挺像的,一看就是父女。”
他本是一句拉近关系的客气话,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秀棋正是开始注重外貌的年纪,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再偷偷瞟了一眼父亲那张被岁月和劳作刻画得棱角分明、却实在跟俊俏不怎么沾边的脸庞,嘴几不可察地微微撅起了一点,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