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练的钟声依旧,但归一剑宗的空气里,却悄然混入了一丝不同于往日的躁动。
新弟子萧烬在考核当日莫名吐血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宗门。有人说他是急于表现,行功岔了气;也有人私下议论,是墨渊大师兄修为高深,用无形气场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但无论哪种说法,都绕不开那个在关键时刻“意外”摔倒的哑巴师妹——泠崖。
此刻,泠崖正坐在传功堂最角落的蒲团上,看似在聆听外门长老讲解最基础的引气诀,心神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系统……”
那个冰冷的词语,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她空茫的脑海深处,漾开了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它是什么?为何会出现在那个叫萧烬的人身上?又为何,在自己的目光与之触碰的瞬间,那东西便如冰雪般消融?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指尖。没有任何不同。可那种“抹除”的感觉却如此清晰,仿佛只是拂去了沾染在花瓣上的一粒尘埃。
这是一种本能,深植于她的灵魂,却隔绝于她的记忆之外。
“泠崖。”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她抬起头,看见大师兄墨渊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旁,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窗外投来的阳光,在她身上罩下一片阴影。他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稳的审慎。
泠崖站起身,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问话。
墨渊没有立刻发问,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朴素的白玉小瓶,递到她面前。“这是‘清心丹’,有宁神静气之效。昨日……你受惊了。”
他的措辞很谨慎,没有提及任何关于萧烬或者那场意外的话题。
泠崖看了看玉瓶,又看了看墨渊,缓缓摇头。她没有受惊,只是……困惑。
墨渊看着她清澈却空洞的眼睛,心中那份疑虑更深。他沉吟片刻,终究还是问出了口:“泠崖,昨日你摔倒时,可曾感觉到……什么异常?”
异常?
泠崖偏了偏头,像是在努力理解这个词。然后,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最后轻轻摇了摇头。
——我听不到,也想不起。
这是她惯用的表达方式。
墨渊凝视着她,试图从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但他失败了。她的茫然不似作伪,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空白。
“无事便好。”墨渊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将玉瓶收回,“好生修炼,若有任何不适,随时可来寻我。”
他转身离去,青衫背影依旧挺拔,但步伐却比往日沉重了几分。这个哑巴师妹,身上笼罩的迷雾,似乎比宗门后山的瘴气还要浓重。
与此同时,在分配给新弟子的精舍内。
萧烬盘膝坐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的惊骇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和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惧。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脑中呼唤:
“系统!”
“系统,回答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
死寂。
那片承载着他野心与倚仗的脑海,此刻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回应。那个无所不能、为他规划好通天之路的【万法解析系统】,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他体内灵力运行路线的滞涩感,以及昨日那瞬间崩溃的反噬之痛,都在清晰地告诉他,那不是幻觉!
是那个女人!
那个看似普通、甚至有些愚笨的哑巴女弟子!
一定是她搞的鬼!她用了什么邪法,干扰甚至……摧毁了他的系统!
这个认知让他不寒而栗,随即涌起的是滔天的怒火和屈辱。他,注定要屹立于万界之巅的天选之子,竟然在一个炼气初期的废物手里阴沟翻船?
“不行……我必须弄清楚!”萧烬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系统不可能就这么消失!它一定还在,只是被暂时屏蔽了……或者,进入了某种休眠状态?”
他回想起系统最后那断断续续的警告——“未知高强度干扰”。
什么样的“干扰”,能强大到让一个高维系统直接崩溃?
萧烬的眼神逐渐变得阴鸷。他必须接近那个哑巴师妹,仔细观察她,找出她身上的秘密。或许,破解她身上的谜题,就是重启系统的关键!
午后,新弟子开始了第一堂实战课——基础剑法的演练。
教习的是性情古板、以严苛着称的武长老。他要求弟子两人一组,互相演练“流云剑法”的前三式。
或许是命运的巧合,又或许是某只无形之手的拨弄,萧烬的对手,恰好是独自一人站在边缘的泠崖。
当这个分组结果宣布时,不少弟子都向泠崖投去了同情的目光。谁都知道萧烬昨日吃了大亏,心中必然憋着火气,此刻对上这个哑巴师妹,恐怕不会轻易放过。
萧烬心中却是一凛,随即涌起一股隐秘的兴奋。机会来了!
他走到泠崖面前,压下眼中的恨意,勉强挤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容:“泠崖师姐,请多指教。”他刻意加重了“师姐”二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泠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手中握着宗门制式的铁木剑,没有任何表示。
“开始!”武长老一声令下。
萧烬眼神一厉,体内炼气中期的灵力运转,流云剑法起手式“云起”瞬间刺出!这一剑,他并未动用系统(虽然也已无法动用),而是凭借自身扎实的根基和一股发泄般的狠劲,剑风凌厉,直刺泠崖手腕!他要逼她出手,要在战斗中感受她力量的古怪!
面对这迅疾的一剑,泠崖似乎愣了一下,动作慢了半拍。她只是依循着肌肉记忆,笨拙地抬起铁木剑,使出了流云剑法中最为常见的格挡招式“云绕”。
在任何人看来,这都是毫无疑问的螳臂当车。修为的绝对差距,足以让她连人带剑被震飞出去。
然而——
就在两柄木剑即将相交的前一刹那,萧烬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眼中,泠崖那笨拙迟缓的“云绕”剑势,其轨迹的每一个细微变化,竟然与他脑中曾经被系统标注出的、流云剑法“云绕”式的十三处理论上的“完美破绽点”……一一吻合!
不,不仅仅是吻合!
她那看似毫无章法的移动,其落点,竟恰好封死了他这一剑“云起”所有可能的后续变化!仿佛他所有的进攻路线,都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被一面无形的墙彻底堵死!
这种感觉,比他直接落败更令人毛骨悚然!就像他精心策划了一切,对方却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就让他所有的谋划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铿!”
两剑相击。
没有预想中的巨力传来,萧烬只觉得自己的剑像是刺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泥沼,所有的力量都被无声无息地吸走、化解。而泠崖手中的剑,稳得如同山岳,纹丝不动。
她甚至……没有动用丝毫灵力?!
纯粹是技巧,或者说,是某种超越了技巧范畴的……本能认知?
萧烬猛地收剑后退,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般,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死死地盯着泠崖,对方依旧是一脸茫然,仿佛刚才那神乎其技的一剑,只是她随手而为。
“你在做什么?!”武长老的呵斥声传来,“萧烬,为何中途收剑?继续演练!”
萧烬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解决不了问题,他必须找到答案!
他再次挥剑攻上,这一次,他不再留手,将流云剑法后续的“云涌”、“云舒”全力施展出来,剑光闪烁,气势逼人。
而泠崖,依旧只是用那看似笨拙、破绽百出的“云绕”和“云屏”进行格挡。
可诡异的事情再次发生。
无论萧烬的剑招如何变化,角度如何刁钻,速度如何加快,泠崖总能在他剑势将发未发之际,提前那么一丝丝,移动到最恰当的位置,用最简单、最基础的动作,将他的攻势消弭于无形。
在外人看来,这简直就是一场滑稽的表演。萧烬如同一个卖力舞剑的戏子,而泠崖则像一个懵懂的看客,偶尔抬手挡一下,偏偏就让戏子的所有努力都落了空。
只有身处其中的萧烬,感受着那越来越沉重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不是战斗,这是一场单方面的……解构。
他的信心,他的骄傲,他赖以生存的战斗体系,正在被对方用最基础的方式,一寸寸碾碎!
“停!”武长老终于看不下去,皱着眉头喝止。他看向萧烬的目光带着明显的不满,“心浮气躁,华而不实!你的剑,只有形,没有魂!回去将基础剑诀抄写百遍!”
他又看向泠崖,眼神缓和了些许,却也有些无奈:“你……根基太差,还需勤加练习。”
课程在一种怪异的气氛中结束。
弟子们窃窃私语着散去,看向萧烬的目光多了几分嘲弄,看向泠崖的则依旧是同情和不解。
萧烬站在原地,紧握着双拳,身躯因强烈的屈辱和一种更深层的恐惧而微微颤抖。他死死地盯着泠崖独自离去的背影,那个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单薄,却又仿佛笼罩着一层他永远无法穿透的迷雾。
“不是邪法……也不是高深修为……”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她……她好像天生就知道,该如何‘破解’我……”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
如果,她这种“破解”能力,并非只针对剑法呢?
如果,它针对的,是像他的【万法解析系统】那样,更加本质的……“规则”本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