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帐内惊撞：纤骨映灯影
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把溪涧周围的树林裹紧。沈砚之套上玄色软甲时，指尖还沾着未干的水珠，冰凉的触感顺着甲片缝隙往里钻，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方才溪边那场虚惊还没完全平复，他加快脚步往营区走，软甲甲片碰撞的细碎声响，在寂静的山路上格外清晰，像在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山路崎岖，加上天色渐暗，他走得比来时慢了不少。等终于望见营区的灯火时，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沉了下去，只有几颗疏星挂在墨蓝色的夜空里，泛着微弱的光。营区里很静，兵士们大多已回帐休息，只有巡逻的兵士提着灯笼，在营区边缘走动，灯笼的光晕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沈砚之快步走到中军帐前，阿澈早已不在帐外——想必是见天晚了，先回自己帐中休息了。他推开帐帘走进帐内，一股熟悉的檀木香气扑面而来，案上的油灯还燃着，昏黄的光把帐内的景象照得暖融融的。他松了口气，反手关上帐帘，却忘了落锁——连日的疲惫加上刚才的慌乱，让他此刻只想尽快换下沉重的软甲，换上轻便的侧衣。
软甲的盘扣系得紧，沈砚之抬手解第一颗扣子时，才发现指尖还在微微发颤。他深吸一口气，指尖顺着冰凉的盘扣往下滑，一颗、两颗……甲片失去束缚，顺着肩头慢慢滑落，“哐当”一声砸在榻边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肩膀，转身去案边拿早已备好的浅色侧衣——那是阿澈白天刚洗好的，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案角，布料轻薄，贴身穿格外舒服。
就在他抬手褪下内衬麻布、露出后背线条的瞬间，帐帘“哗啦”一声被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嘴里还念叨着：“砚之，我刚从伙房过来，给你……”
话音戛然而止。
沈砚之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时，空气里骤然升起的尴尬。他怎么会来？怎么会没敲门就进来？自己怎么会忘了锁门？无数个念头像乱箭一样扎进脑海，让他连呼吸都忘了。
陆承骁站在帐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里面装着刚从伙房热好的糕点。他显然没料到会撞见这一幕，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目光落在沈砚之的背上，瞳孔微微收缩——昏黄的灯光下，沈砚之的后背线条纤细却不孱弱，肩线流畅地往下收，腰际的弧度透着几分清瘦，而那道从肩胛骨延伸到腰际的旧疤，在浅色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
他从未见过沈砚之这般模样。从前在北境，两人虽亲近，却也从未在这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见过他卸下所有武装的样子。此刻的沈砚之，没了战场上的悍勇，没了训练时的严厉，只剩下一身洗尽铅华的纤薄，像株在风雨里独自挺立的竹，看似坚韧，实则藏着不为人知的脆弱。
“对……对不起！”陆承骁反应过来，连忙转过身，抬手捂住眼睛，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乱，“我不是故意的，我见帐帘没关，还以为你没回来……我这就走，你……你赶紧换衣服！”
沈砚之这才回过神，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烧了起来。他慌乱地抓起案上的侧衣，胡乱往身上套，手指因为紧张而不听使唤，侧衣的带子缠在一起，怎么也系不好。帐内静得可怕，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陆承骁背对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
“你还愣着干什么？出去啊！”沈砚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有羞恼，又有慌乱。他最不想被人看见的模样，竟然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进了陆承骁眼里，那些藏在心里的自卑和脆弱，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剥开，让他无地自容。
“哦哦，我这就走！”陆承骁连忙应下，脚步慌乱地转身往外走，手里的食盒差点掉在地上。他走到帐门口时，犹豫了片刻，还是停下脚步，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那个……食盒我放在门口了，你记得吃。还有，帐帘……记得锁好。”
说完，他不等沈砚之回应，快步走出帐外，还贴心地帮他拉上了帐帘。帐帘落下的瞬间，沈砚之紧绷的身体才彻底垮下来，他靠在案边，大口喘着气，手心里全是冷汗，侧衣的带子依旧缠在一起，却没力气再去整理。
帐外传来陆承骁慌乱离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夜色里。沈砚之慢慢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脸颊的热度还没退去，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又羞又恼，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他怕的不是陆承骁看见他的身体，而是怕陆承骁会觉得，这样纤细的他，根本不配做南境的将军；怕陆承骁会发现，他看似坚强的外表下，藏着这么多不堪一击的脆弱；更怕自己这副模样，会让陆承骁失望。
不知过了多久，案上的油灯渐渐暗了下去，灯芯爆出一声细微的“噼啪”声，才让沈砚之慢慢抬起头。他站起身，走到帐门口，捡起陆承骁放在地上的食盒——食盒还是热的，里面装着他爱吃的桂花糕，是伙房老张的手艺，平日里难得做一次。
他捧着食盒走回案边，打开盖子，桂花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他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却没让他觉得开心，反而心里更酸了。陆承骁明明知道他在生气，却还是记得给他带爱吃的糕点，明明自己才是那个“闯入者”，却还在担心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沈砚之放下食盒，走到榻边坐下，慢慢整理好身上的侧衣。帐内很静，只有油灯燃烧的细微声响。他看着案上的食盒，又想起刚才陆承骁慌乱转身的模样，心里的羞恼渐渐散去，只剩下一丝复杂的情绪——或许，陆承骁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在意他的身材，或许，在陆承骁眼里，他从来都不是“不配做将军”的存在。
他抬手摸了摸后背的旧疤，指尖触到粗糙的疤痕时，心里忽然泛起一丝暖意。那道疤痕是他的勋章，也是他和陆承骁共同的回忆——当年若不是陆承骁拼死把他从叛军刀下救出来，他或许早就没了性命。这么多年，他一直把自己裹在坚硬的盔甲里，假装自己无坚不摧，却忘了，在陆承骁面前，他其实可以不用那么坚强。
夜色渐深，营区里的灯火大多已熄灭，只有中军帐的油灯还亮着。沈砚之靠在榻边，手里拿着一块桂花糕，慢慢嚼着。甜腻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暖得人心里发颤。他知道，经过今晚这件事，他和陆承骁之间的关系，或许会变得不一样。那些藏在心里的自卑和脆弱，那些刻意竖起的防备，或许，也该慢慢放下了。
他走到帐帘边，伸手把帐锁扣上——这一次，他没再忘记。窗外的月光透过帐帘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银辉。沈砚之看着那片月光，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心里的慌乱和羞恼，终于被这温柔的夜色，一点点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