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后的第一天，基地里气氛复杂。
一方面，打赢了，守住了城市，避免了最坏的结果，是该庆祝的。食堂破例供应了热腾腾的炖菜和面包，虽然分量不多，但至少不用喝营养膏了。
另一方面，伤亡名单贴在公告栏上，长长的一串。阵亡者的名字用黑框标出来，旁边还有照片——大多是年轻人，有的甚至不到二十岁。从早到晚，都有人站在公告栏前，默默地看着，有些人会哭，有些人只是红着眼眶，然后转身继续工作。
林默被老周强制留在医疗中心观察了二十四小时。这二十四小时里，来看他的人络绎不绝。
雷峰是第一个来的，瘸着腿——他那条新腿在战斗中被“清道夫”的酸液喷了一下，外壳有点腐蚀，技术部正在紧急修复。他拎着个饭盒，里面装着食堂最好的那份炖菜。
“老大，趁热吃。”雷峰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今天伙食好，我抢了两份，这份给你。”
林默坐起来，接过饭盒。炖菜很香，里面有肉——虽然是罐头肉，但在这个年代已经是奢侈品了。
“你吃了吗？”他问。
“吃了吃了。”雷峰咧嘴笑，但笑容有点勉强，“就是……吃不下多少。”
林默明白。雷峰带的那组，阵亡的两个都是他亲自训出来的兵。一个才十九岁，上个月刚过生日。
“他们……是好样的。”林默说，声音很低。
“嗯。”雷峰点头，眼圈有点红，“最后那波，要不是他们顶在前面，我们组可能就崩了。那小子……叫小李的那个，临死前还跟我说‘雷队，我没给你丢人吧？’……”
他说不下去了，转过身抹了把脸。
林默没说话，只是默默吃饭。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只能陪着。
雷峰站了一会儿，深吸几口气，又转回来，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了：“对了老大，秦队让我问你，下次训练……能不能来指导一下？就最后你让瞄准能量节点那招，那帮小子都想学。”
“……可以。”林默说，“等我出去。”
“好嘞！那我先走了，还得去技术部看看腿。”
雷峰离开后不久，杰克来了。这家伙倒是精神不错，虽然黑眼圈重得像熊猫，但眼睛亮得吓人。
“老大！数据出来了！”杰克抱着一台平板电脑，兴奋得手舞足蹈，“污水处理厂爆炸的能量数据，还有发射器的运行记录，我都分析完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你最后让我发‘唤醒’信号，简直是神来之笔！”杰克调出几张波形图，“你看，污水处理厂的能量聚集已经到了临界点，随时会炸。常规方法是压制，但越压制，反弹越厉害。你倒好，直接来个‘唤醒’，给本来就要炸的能量再添一把火——结果就是提前引爆，但威力反而小了！”
他越说越兴奋：“就像是……把一颗大炸弹，拆成了几百个小鞭炮，分批次炸了！虽然还是炸，但破坏范围小得多！这思路，绝了！”
林默看着那些波形图，心里却没什么波澜。他当时没想这么多，只是直觉告诉他该这么做。那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状态下，很多事情就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简单。
“发射器还能修好吗？”他问。
“修是能修，但得大改。”杰克挠挠头，“核心模块烧坏了，得重新设计散热系统。而且功率还得再往上提——这次是碰巧污水处理厂能量集中，下次要是分散目标，这点功率可能不够用。”
“需要多久？”
“给我一周。”杰克拍胸脯，“不，五天！五天内我搞出改进版！”
“好。”
杰克走后，秦风来了。他换了一身干净的作训服，但脸上的疲惫掩不住。
“指挥官。”他站在床边，标准的汇报姿态，“部队已经完成初步休整，重伤员情况稳定，轻伤员预计三天内可以归队。阵亡者的抚恤工作已经启动，家属那边……我会亲自去。”
“辛苦了。”林默说。
“应该的。”秦风顿了顿，“另外……关于你昨天在战斗中展现的能力，部队里有不少议论。”
“什么议论？”
“好的坏的都有。”秦风说得很直接，“好的说你是指挥官，关键时刻能逆转战局。坏的……说你用了不该用的力量，可能会变成威胁。”
林默沉默。他知道会有这种声音。昨天他展现的能力，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范畴。能量节点弱点，提前引爆能量聚集……这些都不是正常人类能知道的东西。
“你怎么看？”他问。
“我看结果。”秦风说，“昨天没有你，防线会崩，城市会沦陷，伤亡会翻几倍。至于力量本身……只要你能控制，就是武器。控制不了，才是威胁。”
“你觉得我能控制吗？”
“……我不知道。”秦风摇头，“但我会盯着你。如果你失控，我会第一个动手。”
这话说得很冷酷，但林默听出了里面的信任——秦风相信他能控制，但也会做好最坏的准备。这是军人的思维方式，也是战友该有的态度。
“明白了。”林默点头，“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那就好。”秦风转身要走，又停下，“对了，赵将军让我转告你，明天上午开总结会，需要你参加。还有……青木长老说，如果你身体允许，他有些话想跟你说。”
“知道了。”
秦风离开后，病房里安静下来。林默靠在床头，看着窗外。
基地的模拟天气系统调成了晴天，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白色的床单上投出温暖的光斑。如果不是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焊接声，几乎要让人忘记昨天那场恶战。
但忘不了。
他忘不了那道紫色光柱，忘不了倒下的人，忘不了推开门时那股冰冷的悸动。
还有……掌心那些冰蓝色的脉络，现在虽然淡了，但还在，像某种烙印，提醒他发生了什么。
傍晚时分，苏婉带着小七来了。
小七扑到床边，眼睛红红的：“林默叔叔，你疼不疼？”
“……不疼。”林默摸摸她的头，“你怎么样？昨天吓到了吧？”
“有一点。”小七很诚实，“但妈妈说了，林默叔叔在保护我们，所以我们不怕。”
林默心里一暖，看向苏婉。苏婉微微一笑，但笑容里藏着担忧。
“今天检查结果怎么样？”她问。
“老周说还好。”林默说，“能量场波动在正常范围，身体指标也稳定。”
“那就好。”苏婉在他床边坐下，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给你熬了点粥，加了点补气血的药材。趁热喝。”
林默接过杯子。粥很香，里面还有红枣和枸杞——这在基地里都是稀罕东西，不知道苏婉从哪儿弄来的。
“今天基地里怎么样？”他一边喝粥一边问。
“忙。”苏婉说，“伤员太多了，医疗中心人手不够，我从实验室调了几个人过去帮忙。伊芙和马库斯在分析昨天的战斗数据，说要总结出一套对付‘清道夫’的标准战术。杰克在机库捣鼓他的新发射器，噪音大得半个基地都能听见。”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还有就是……有些人在议论你。”
“我听说了。”
“你别往心里去。”苏婉握住他的手，“大多数人还是感激你的。要不是你，昨天……”
“我知道。”林默打断她，不想再听一遍“你救了很多人”的话。他救了一部分人，但也有一部分人因为他而死。这是事实，没法改变。
苏婉看出他的心思，没再说下去，只是轻轻握着他的手。
小七趴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们，突然说：“林默叔叔，你以后还会用那种力量吗？”
这个问题让病房里的空气一滞。
林默沉默了很久，最后说：“……如果需要的话。”
“会很危险吗？”
“……可能会。”
“那……”小七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问，“你能答应我，每次用的时候，都先想想妈妈和我吗？这样……可能就不会太危险了。”
林默心里一酸。他放下粥杯，把小七抱到床上，搂在怀里。
“好。”他说，声音有点哑，“我答应你。”
窗外，夕阳西下，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远处，基地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黑暗中的星辰。
新的一天又要结束了。
但林默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他的身体，他的力量，他在基地里的位置，还有……别人看他的眼神。
以前是尊敬的指挥官，是可靠的战友，是温柔的伴侣。
现在……多了些别的东西。
敬畏，恐惧，依赖，还有……疏离。
他能感觉到。秦风虽然信任他，但也会做好“动手”的准备。雷峰虽然崇拜他，但偶尔看他的眼神里，会有一闪而过的陌生。杰克虽然兴奋，但更多的是对“技术”的兴奋，而不是对“人”的亲近。
只有苏婉和小七，还把他当原来的林默。
但就连她们，也在担心。
担心他会变。
担心他会离开。
担心……他会不再是“他”。
林默抱着小七，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一片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
是医生？是指挥官？是“钥匙”的持有者？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必须继续走下去。
因为停下来，就意味着放弃。
放弃那些还在战斗的人，放弃那些还在等他的人，放弃……他自己。
所以，只能走。
一步，一步。
哪怕前路未知。
哪怕脚下是荆棘。
他也要走。
因为他是林默。
因为，他还有必须做的事。
还有必须保护的人。
还有……必须弄清楚的真相。
关于南极，关于月球，关于那些信号，关于那扇门里的东西。
关于……他自己。
夜渐深。
病房里，小七已经睡着了，趴在林默怀里，呼吸平稳。
苏婉靠在椅子上，也闭着眼睛休息。
林默轻轻把小七放好，盖好被子，然后靠在床头，看着天花板。
明天还有会要开，有事要处理，有决定要做。
但现在，就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就一会儿。
然后，继续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