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堂的门是黑沉沉的铁皮包木，推开时 “吱呀” 作响，像老鬼在磨牙。李长生刚迈过门槛，一股混合着铁锈和陈年血腥的寒气就扑面而来，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屋里没点灯，只有头顶天窗漏下一缕斜斜的日光，刚好照在堂中央的青石地砖上，把周围的阴影衬得更浓。靠墙摆着一溜刑具，生锈的铁链缠在木桩上，老虎凳的皮革裂开了口子，角落里的火盆积着冷灰，看着就瘆人。
二长老李青山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手里转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见他进来，眼皮都没抬：“关门。”
李长生反手带上门，“哐当” 一声落锁，把外面的喧嚣彻底隔绝。屋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还有核桃碰撞的 “咔啦” 声，在空旷的刑堂里来回撞。
“跪下。” 李青山的声音在阴影里响起，不带一丝感情。
李长生没动。他不是不肯跪，是膝盖刚在擂台上磕肿了，一弯就钻心疼。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在这种地方示弱 —— 示弱一次，以后就会被人踩着欺负一辈子。
“长老，” 李长生尽量让语气平稳，“晚辈身上有伤，跪不下去，还请恕罪。”
李青山终于抬了眼，昏暗中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两道锐利的光，像鹰隼盯着兔子：“你倒是比以前有骨气了。”
“不敢。” 李长生垂着眼，“只是不想用伤势博同情。”
“呵。” 李青山笑了声，不知是嘲讽还是别的，“站着吧。说说，你那招式是哪学的？”
来了。李长生心里早有准备，脸上却装出茫然的样子：“什么招式？晚辈就是凭着一股劲往前冲，哪懂什么招式。”
“往前冲？” 李青山把核桃往桌上一搁，“凭着一股劲，能把炼气三层的李浩撞飞？你当我老糊涂了？”
他突然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 “哐当” 跳了一下：“李长生，我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主家那几个小子也确实不像话。但你要是敢学那些旁门左道，坏了李家的根基，谁也保不住你！”
李长生心里一紧，这老头果然不好糊弄。他赶紧低下头，声音带着点哽咽：“长老明鉴！晚辈哪敢学歪门邪道？只是... 只是上次被王家退婚，我确实想不开，在屋里晕了三天三夜。”
“醒了之后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他偷偷抬眼瞄了李青山一下，见对方没打断，继续往下说，“以前练《青云基础诀》总觉得滞涩，那天醒来后，气感突然顺了不少，力气也大了点。我想着不能再让人欺负，就比以前多用了点功，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扎马步，晚上练拳到半夜...”
这些半真半假的话，他在路上就捋顺了。退婚、晕倒都是真的，加练也是真的，只是把《混沌创始诀》的功劳，安到了 “开窍” 上。
“至于李浩...” 李长生咬了咬牙，露出点狠劲，“他把我堵在院子里打了三次，还抢了我娘留下的玉簪，我早就憋着口气！那天在擂台上，我想着要么赢，要么死，根本没想那么多，就是凭着一股狠劲撞了过去，可能... 可能是他自己没站稳吧。”
他故意把话说得含糊，既承认了拼命，又暗示李浩输得蹊跷，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李青山没说话，手指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轻轻敲着，“笃、笃、笃” 的声音在刑堂里回荡，像在给李长生的话打分。
李长生的后背慢慢渗出冷汗。他能感觉到，这老头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他全身，从头发丝到鞋底，连他胳膊上没擦干净的血渍都没放过。
“你是说，你没学新的功法？” 李青山突然问。
“没有！” 李长生立刻否认，语气斩钉截铁，“晚辈哪有门路学新功法？一直练的都是家族发的《青云基础诀》，长老要是不信，可以查！”
“我自然要查。” 李青山站起身，枯瘦的手突然抬了起来，指尖泛着淡淡的白芒，“把手伸出来。”
李长生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这是要探查灵力，《混沌创始诀》的气息跟这个世界的功法截然不同，要是被查出来...
他硬着头皮伸出右手，掌心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就在李青山的指尖碰到他皮肤的瞬间，识海里的诛仙四剑突然同时一颤，随即安静得像四座石雕，连之前微微发亮的戮仙剑都收敛了光芒，仿佛在屏住呼吸。
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灵力顺着手臂涌进来，像条小蛇，在他的经脉里慢慢游走。李长生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股灵力的轨迹，从手腕到小臂，再到肩膀，最后汇入丹田。
丹田的热流像是受惊的兔子，缩成一团，连动都不敢动。那股外来的灵力在丹田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又慢悠悠地往回走，仔细检查着每一条经脉。
“嗯？” 李青山的眉头皱了起来。
李长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难道被发现了？
“你的经脉... 怎么回事？” 李青山的声音带着点疑惑，“看着淤塞，却异常坚韧，而且... 好像有股蛮力在滋养肉身？”
他加大了灵力输出，指尖白芒更亮，顺着李长生的经脉往皮肉里钻，探查他的骨骼和肌肉。
这一下，李长生疼得差点叫出来。那股灵力像是带着细针，扎得他肌肉突突直跳，尤其是之前被李浩打伤的地方，更是疼得钻心。
但他死死咬着牙，硬是没吭声。他知道这是关键时刻，只要露出一点破绽，之前的铺垫就全白费了。
“长老... 疼...” 李长生故意放软了声音，带着点哀求。
李青山没理他，继续探查。他的灵力像网似的铺开，笼罩了李长生的全身，一寸寸检查着。当灵力扫过李长生的识海时，李长生甚至能感觉到诛仙四剑在微微发烫，像是在抵抗外来的窥探。
但李青山似乎没察觉，他的灵力在识海边缘打了个转，就退了出来 —— 在这个世界，很少有人会深入探查识海，那不仅不礼貌，还容易引起对方灵力反噬，除非是生死仇敌。
“奇怪。” 李青山收回手，指尖的白芒散去，“灵力确实只有炼气一层，比三个月前强不了多少，可这肉身... 比炼气三层的修士都结实。”
他盯着李长生的肩膀，那里肿得像个馒头，却没有伤及筋骨，换成普通炼气一层，挨李浩那记裂石掌，胳膊早就断了。
“你每天除了练拳，还做什么？” 李青山追问。
“挑水、劈柴。” 李长生赶紧说，“晚辈住的院子后面有口老井，我每天挑一百桶水，劈够十担柴才休息，可能... 可能是力气练大了点。”
这话半真半假。他确实劈柴挑水，但更多的是靠《混沌创始诀》淬体，挑水劈柴不过是掩人耳目。
李青山盯着他看了半天，眼神里的怀疑渐渐淡了，多了点了然：“我倒是忘了，你娘以前是外门的炼体修士，据说练过几年《铁布衫》，难道是她留下了什么炼体的法子？”
李长生心里一动，顺着话头往下说：“好像... 好像有本破旧的拳谱，我小时候见过，上面画着些小人扎马步，以前看不懂，醒了之后突然就看明白了点，可能... 可能是那个的功劳？”
他故意说得含糊，给李青山留了个脑补的空间。反正原主的娘早就死了，死无对证，最适合背锅。
果然，李青山点了点头，像是信了这个说法：“难怪。《铁布衫》虽然是粗浅的炼体功夫，但练到极致也能强身健体，你能在炼气一层有这等肉身，多半是得了点门道。”
他走到刑具架前，拿起一根锈迹斑斑的铁尺，在手里掂了掂：“李家规矩，不得私练外门功法，更不能沾染邪术。你能赢李浩，是你的本事，但要是让我发现你用了不该用的东西...”
铁尺 “啪” 地一声拍在手心，声音在刑堂里格外刺耳：“这铁尺，打断过不少好手的腿。”
“晚辈不敢！” 李长生赶紧低下头，“晚辈对家族忠心耿耿，绝不敢做半点出格的事！”
“最好如此。” 李青山把铁尺放回架上，转身往太师椅走，“小比你既然赢了，就好好准备后面的比试。这次小比的奖励不错，若是能拿到名次，对你、对你们旁系都有好处。”
李长生心里一动。他差点忘了小比奖励的事，听这话，二长老似乎有意提点他？
“谢长老提醒。”
李青山坐回椅子上，又拿起核桃转起来，过了半晌，突然慢悠悠地说：“世人都觉得灵力重要，一心想往上冲境界，却忘了修行的根本。”
他抬眼看向李长生，眼神里少了些锐利，多了点沧桑：“当年我年轻的时候，也总想着快点突破，结果急于求成伤了根基，到现在都没能再进一步。”
“后来我才明白，肉身是载道之器，肉身不牢，灵力再高也是空中楼阁。你看那些妖兽，没什么花哨的功法，单凭一身横练筋骨，就能硬抗修士的法术，道理就在这。”
李长生屏住了呼吸，听着老头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他能感觉到，这不是试探，是真的在提点他。
“长老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 李青山打断他，重新摆出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只是告诉你，肉身强健亦是根本，你好自为之。”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像块石头投进李长生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他猛地抬头，看向李青山。老头已经重新低下了头，专心致志地转着核桃，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随口一说。可李长生却觉得，这老头绝对知道点什么，或者说，他猜到了点什么，只是没有点破。
“肉身强健亦是根本...” 李长生在心里默念这句话，突然想起《混沌创始决》里的开篇：“混沌之初，无灵无气，唯肉身不朽...”
难道这二长老也知道炼体的重要性？甚至... 他也练过类似的功法？
“行了，你走吧。” 李青山挥了挥手，像是突然累了，“回去好好养伤，准备下一场比试。”
“是。” 李长生躬身行礼，转身往门口走。手碰到门闩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李青山依旧坐在阴影里，只有转动核桃的 “咔啦” 声在刑堂里回荡，像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推开刑堂的门，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李长生眯了眯眼，发现自己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又凉又不舒服。
“长生哥！” 小翠不知什么时候等在了门口，手里还提着个食盒，看到他出来，眼睛一亮，又赶紧低下头，“我... 我给你带了点吃的。”
李长生接过食盒，入手温热，里面是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两个白面馒头和一小碟咸菜，还有个煮鸡蛋，圆滚滚的在阳光下发亮。
“王婶做的？”
“嗯。” 小翠点点头，偷偷看了他一眼，“刑堂... 没为难你吧？”
“没有。” 李长生咬了口馒头，面香混着麦香，比早上那个更可口，“就是问了几句话，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 小翠松了口气，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就知道长生哥不是坏人。”
两人并肩往回走，路过演武场时，里面的比试还在继续，叫好声此起彼伏。李浩已经被抬走了，地上的血迹被黄土盖了盖，只留下个模糊的印子，像是从未发生过。
可李长生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主家的子弟看到他，眼神里多了些忌惮，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嘲讽；旁系的则纷纷投来善意的目光，有几个胆子大的，还主动跟他打招呼。
“长生兄弟，好样的！”
“下午那场比试加油！我们都支持你！”
李长生笑着点头回应，心里却没多少波澜。他知道，这些善意大多是因为他赢了李浩，要是他今天输了，这些人只会躲得远远的。
“这就是人情冷暖啊。” 李长生在心里叹了口气，却没觉得失望。前世在职场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他早就明白，实力才是硬道理，其他的都是虚的。
回到院子，李长生把自己关在屋里，立刻盘膝坐下。他刚才在刑堂没说实话，但也没完全撒谎 —— 他确实需要好好准备下一场比试。
李浩虽然被淘汰了，但李家年轻一辈里还有不少好手，比如李岩，炼气四层的修为，比李浩厉害得多，还有主家的几个天才，据说有两个已经摸到了炼气五层的门槛。
“光靠肉身硬抗肯定不行。” 李长生皱着眉。这次能赢李浩，一是靠《混沌创始诀》淬体后的强悍肉身，二是靠李浩的轻敌，三是靠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可遇到真正的高手，这些就不够了。
他想起二长老的话：“肉身强健亦是根本。” 又想起《混沌创始诀》的炼体法门，突然有了个想法。
“或许... 我可以把炼体和这个世界的武学结合起来？”
原主的记忆里有李家基础拳法的招式，虽然简单，但胜在规范。如果能用《混沌创始诀》的内劲催动这些招式，会不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站起身，走到院子里，回忆着基础拳法的起手式，慢慢打了起来。
“嘿！哈！”
一拳一脚，中规中矩，带着股生涩。可当他运转《混沌创始诀》的热流，灌注到拳头里时，情况突然变了 ——
原本平平无奇的一拳，打出时竟然带起了 “呼” 的风声，砸在空气中，震得他手臂发麻。更奇怪的是，当他打出 “翻江掌” 时，脑子里突然闪过前世在视频里看过的散打技巧，手腕下意识地一转，掌风竟然变得更加刁钻，带着股旋转的力道。
“这是... 融合了？” 李长生又惊又喜。他试着再打一遍，果然，只要运转热流，打出来的招式就会不自觉地带上现代格斗的影子，发力更科学，角度更刁钻。
“看来二长老说得对，肉身确实是根本。” 李长生握紧拳头，感受着肌肉里蕴藏的力量，“只要肉身够强，不管什么招式，都能打出威力！”
他越练越起劲，把基础拳法打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有新的体会。阳光照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滴，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识海里的诛仙四剑依旧安静，只是陷仙剑的绿光似乎又亮了一丝，像是在为他吸收的气血能量感到高兴。
李长生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刑堂里，李青山正站在窗前，看着他练拳的方向，手里的核桃转得飞快。
“肉身炼体... 有点意思。” 李青山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当年她也是这么个犟脾气，非要跟天较劲... 这小子，跟她真像啊。”
他转身走到书架前，从最上层抽出个落满灰尘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本泛黄的拳谱，封面上写着三个字 ——《铁布衫》。
“或许... 李家的希望，不在那些花里胡哨的灵力上，而在这最基础的肉身上。” 李青山轻轻摩挲着拳谱，眼神变得悠远，“老伙计，你说呢？”
空旷的刑堂里没人回答，只有核桃转动的 “咔啦” 声，在阳光里打着转，像个未完待续的秘密。
而院子里的李长生，还在一遍遍地打拳，每一拳都更坚定，每一脚都更沉稳。他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无论是接下来的小比，还是李家错综复杂的局面，他都必须拿出十二分的力气，才能站稳脚跟。
但他不怕。
因为他的拳头，比以前更硬了。
因为他的心里，比以前更亮了。
因为他知道，肉身强健，亦是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