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之窗:1905年·江都·张园擂争
墨蓝与银灰的冰冷虚空、扭曲的机械造物、奔流的信息洪流…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瞬间抹去!观景窗那巨大的弧形幕墙,仿佛变成了一面跨越时空的巨大荧幕,又像是一扇骤然洞开的窗户。
潮湿、闷热、混杂着黄浦江水汽、劣质烟草、汗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和血腥气息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带着旧时代特有的、沉重而喧嚣的质感。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由竹木和油布临时搭建的擂场。场地设在上海滩着名的张园内开阔处。四周人头攒动,乌泱泱一片,声浪鼎沸,仿佛要将头顶临时拉起的巨大油布顶棚掀翻!
江宅和林悦的视角,如同悬浮在擂台上方数米处,无人察觉的幽灵,俯瞰着这方汇聚了时代激愤与民族屈辱的小小天地。
擂台正上方,悬挂着一条刺目的猩红横幅,上面用中英双语写着斗大的字:“万国竞力擂:大英帝国南非远征军拳王‘开普雄狮’菲力克斯·克鲁格 vs 中华古拳法真传 陈鹤鸣!”
擂台一角,一个如同铁塔般的白人巨汉正活动着筋骨。他正是菲力克斯·克鲁格。身高近两米,剃着极短的寸头,露出青色的头皮。一身虬结如钢缆般的古铜色肌肉在煤气灯下油光发亮,只穿着一条黑色紧身短裤。胸口浓密的金色胸毛如同狮鬃,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嗜血的兴奋,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他双拳戴着厚厚的黑色拳击手套,随意地对着空气挥出几拳,带起沉闷的破空声,引得擂台下不少洋人、买办和衣着光鲜者发出阵阵喝彩。
擂台另一角,一个身影安静地盘膝而坐。他便是陈鹤鸣。看起来约四十岁,身材精悍匀称,远不如对手那般魁梧雄壮。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有补丁的靛蓝色粗布短褂,下身是同色长裤,裤脚扎进黑色的布袜和千层底布鞋里。面容清癯,颧骨略高,双鬓微染风霜,闭着眼,气息沉静绵长,如同古井深潭。他双手自然垂放在膝上,指节粗大,布满老茧,却没有任何护具。在他身后,立着一块简陋的木牌,上书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尚武·自强”
擂台周围是众生相——
前排洋人与买办:西装革履,叼着雪茄或烟斗,翘着二郎腿,脸上带着看马戏般的优越笑容,用英语或洋泾浜大声谈笑,对克鲁格指指点点,不时爆发出哄笑。几个穿着暴露的洋女人挥着手帕,尖叫着“Felix! Knock that chinaman into the mud!”(菲力克斯!把那个中国佬揍进泥里去!)。
华商士绅:穿着绸缎长衫或西式礼服,坐在稍好的位置上,面色凝重,眼神复杂。有的紧握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有的则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擂台,只低头与旁人窃窃私语。
学生与热血青年:大多穿着学生装或短打,挤在人群后方,奋力挥舞着简陋的小旗,上面写着“扬我国威”、“拳打西洋力士”等字样。他们脸色涨红,青筋毕露,声嘶力竭地喊着“陈师傅!必胜!” “打死那洋鬼子!”,声音在嘈杂中显得格外尖锐。
苦力与平民:挤在最后面,踮着脚,伸长脖子,脸上混杂着麻木、好奇、担忧和一丝被压抑的渴望。他们沉默着,或者用低沉的方言与同伴交流,浑浊的目光紧盯着擂台上那个盘膝的蓝色身影。
巡捕与清兵:几个红头阿三和拖着辫子的清兵挎着刀枪,懒散地在人群外围维持秩序,眼神警惕,更多的是防止“民变”。
一个穿着条纹西装、油头粉面的主持人走到擂台中央,拿起一个铁皮喇叭,用中英双语高喊:“女士们!先生们!各位尊贵的来宾!令人血脉贲张的终极对决——现在开始!!”
“首先!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来自大英帝国南非殖民地、曾徒手击毙过雄狮、在布尔战争中横扫千军的——‘开普雄狮’菲力克斯·克鲁格!!!”
洋人区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口哨和尖叫。克鲁格猛地站起身,如同真正的狮子般捶打着自己厚实的胸膛,发出“咚!咚!”的闷响,张开双臂,向他的支持者们展示着恐怖的肌肉,挑衅的目光直射向对面依旧闭目盘坐的陈鹤鸣。
主持人声音转向另一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接下来,是…呃…来自…本地,研习中华传统武术的…陈鹤鸣,陈师傅!”
稀稀拉拉的掌声,夹杂着几声零星的叫好和更多的嘘声。气氛瞬间变得压抑而凝重。
陈鹤鸣缓缓睁开眼。
那双眼睛!
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没有狂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以及沉静之下,那足以焚尽屈辱的、近乎凝固的火焰!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喧嚣的看台,扫过那些亢奋的洋人、忧心的同胞、麻木的平民…最后,落在对面那如同人形凶兽般的克鲁格身上。
他缓缓起身,动作流畅自然,如同古松舒展枝桠。没有怒吼,没有示威,只是对着四方,抱拳,行了一个干净利落的江湖礼。
“装神弄鬼!”克鲁格狞笑一声,巨大的身躯猛地启动!他根本不屑于试探,如同一头发狂的公牛,以惊人的速度跨越擂台,钵盂大的右拳撕裂空气,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腥风,直捣陈鹤鸣的面门!这一拳毫无花哨,纯粹是力量、速度与野蛮的碾压!拳锋所向,连空气都发出刺耳的爆鸣!
台下响起一片惊呼!不少华人观众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仿佛已经看到那瘦弱身影被一拳打爆的惨状!
江宅和林悦的呼吸也瞬间屏住!林悦甚至低呼出声:“小心!”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陈鹤鸣动了!
他没有后退,没有格挡,甚至没有大幅度的闪避。他只是极其细微地、如同随风摆柳般,头部向左偏转了几乎难以察觉的一丝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