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崖的雪，三日未停。
楚天跪在冰冷的雪地里，身前是雪无情消散的地方。那里只余一个浅浅的凹坑，和几缕尚未散尽的、带着银色的残魂碎片。
花梦瑶站在他身后，轮回镜悬在身侧，镜光柔和地笼罩着他，却驱不散他周身的寒气。
“都结束了。”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疲惫和怜惜，“她得到了解脱。”
楚天没有动。他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灰。雪无情最后那句话，像一根淬毒的冰针，永远钉在了他的魂魄里。
“抱紧我……别让我变成他们。”
他失败了。
他没能保护她。
“楚天。”花梦瑶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肩膀。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及他衣角的瞬间，楚天猛地站起身。
“滚！”
他低吼出声，声音沙哑得不像话。焚天剑自行出鞘，剑鸣尖锐，一道剑气将花梦瑶震退三步。
花梦瑶踉跄着稳住身形，轮回镜的光芒黯淡下去。她看着眼前这个双目赤红、充满戾气的男人，眼中满是伤心和茫然。
“楚天……”
“别过来！”楚天嘶吼，他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浑身散发着拒绝靠近的气息，“滚回太玄门，忘了这一切！”
花梦瑶沉默了。她看着他，许久，最终只是轻轻一叹。
“好。”
她收起轮回镜，转身，一步一步，走进了茫茫风雪。背影孤单，却又决绝。
楚天没有追，也没有看。他缓缓跪倒，双手插入雪中，直到冰冷的雪水渗入骨髓。
他想不通。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一次次地失去？
为什么他越想守护，失去的越多？
雪无情的脸，花梦瑶魂散时的光，风清雪为他挡下的致命一击……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最终都化作那句“别让我变成他们”。
变成谁？
变成幽冥大长老那样，为了一己私欲，操控他人，吞噬灵魂的怪物？
还是变成玄黄那样，为了虚无缥缈的长生，视众生为刍狗的疯子？
“我不甘心。”
楚天低语，声音被风雪吞噬。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芒。
如果这就是守护的代价，那他就斩断这宿命！
如果这就是长生的试炼，那他就屠了这天道！
……
南域，月神山。
楚天站在山门外，身上的戾气已经收敛，但那双眸子，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坚定。
他回来了。
不是作为那个失魂落魄的复仇者，而是作为一个带着明确目标的求道者。
“楚天？”守山弟子认出了他，有些惊讶，“你回来了？月天姬大人正在神殿。”
“我知道。”楚天径直穿过山门。
神殿内，月天姬一袭白衣，正立于窗前，望着天边的云海。她感应到楚天的到来，没有回头，声音清冷：“你来了。”
“我需要你的帮助。”楚天开门见山。
月天姬转过身，看着他：“是为了雪无情？”
楚天点头：“她最后的话，是‘别让我变成他们’。我相信，这不是她本意，是幽冥大长老的残魂在操控。”
“没错。”月天姬道，“幽冥大长老擅长夺舍与污染，雪无情修为虽高，但心神有破绽，才会被趁虚而入。”
“那她的残魂呢？”楚天急切地问，“彻底消散了吗？有没有……办法？”
月天姬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
“残魂被污染得太严重，又被幽冥之力撕扯，早已不成样子。即便能找回一丝，也只是无意识的碎片，于事无补。”
楚天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但是。”月天姬话锋一转，“我或许……有办法净化她留下的印记。不是为了复活她，而是为了抹去她被污染的痕迹，让她能真正安息。”
楚天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
“怎么做？”
“以破界血脉为引，以月神本源为镜，重塑其魂，引其入轮回。”月天姬缓缓道，“这需要你主动献祭一部分破界血脉，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你自身的血脉根基都会受损。”
“我愿意。”楚天毫不犹豫。
“你可知，这并不能换回她的性命？”月天姬提醒道。
“我只想让她走得干净。”楚天声音低沉，“这就够了。”
月天姬看着他，许久，终于轻轻点头：“好。但这个过程，你需要进入月神族的‘净魂池’。那里是禁地，即便是我，也不能轻易带你进入。”
“我明白。”楚天道，“需要什么条件，我都满足。”
“条件就是，”月天姬看着他的眼睛，“你要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不只是为了雪无情，更是为了你自己。”
楚天沉默片刻，缓缓道：“我不想再制造第二个雪无情，也不想再失去第二个花梦瑶。”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重。
“我要学会守护，而不是毁灭。”
月天姬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化为复杂。她点了点头：“跟我来。”
净魂池，位于月神山最深处。
那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中央是一个清澈见底的水池，池水散发着柔和的银色光芒，仿佛将整个月华都汇聚于此。
“这是月神一族的本源之力凝聚而成。”月天姬站在池边，“它会洗涤一切污秽，无论是物理的创伤，还是灵魂的烙印。”
她取出一枚月光石，打入楚天眉心：“这是引路灯，它会指引你找到雪无情最核心的残魂印记。记住，用你的血脉去共鸣，去净化，而不是去探查或占有。”
楚天点头，盘膝坐于池边，将手掌探入池水。
嗡——！
一股磅礴浩瀚的月华之力顺着他的手臂涌入体内。与此同时，焚天剑的残碑印记自行亮起，一红一白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经脉中交汇、碰撞！
剧痛，如同潮水般袭来。
仿佛有两头猛兽在他体内撕咬。破界血脉的霸道与月神本源的圣洁，以他的身体为战场，展开了一场无声的较量。
他的皮肤下，有红光与银光交替闪现，肌肉虬结，青筋暴起。
月天姬在旁守护，神色凝重：“守住心神！让它们在你的引导下交融，而不是互相吞噬！”
楚天咬紧牙关，额上冷汗涔涔。他按照月天姬的指引，放空心神，不去抗拒任何一股力量，而是以一种奇妙的韵律，引导着它们。
红光是毁灭，银光是净化。
以毁灭为矛，刺破污秽的壁垒。
以净化为盾，守护残存的真灵。
这是他在血染残碑之后，第一次如此主动地、深入地掌控自己体内的力量。
他不再是被动承受血脉的反噬，而是在学习驾驭它，引导它。
不知过了多久。
当楚天体内的力量终于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时，他眉心的月光石突然射出一道纤细的银线，笔直地射入净魂池的中央！
池水中央，荡开一圈圈涟漪。
一个模糊的、近乎透明的白色身影，在涟漪中心缓缓凝聚。
正是雪无情。
她看起来比生前更加清晰，眉宇间的痛苦与挣扎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宁静与安详。她看着楚天，银眸中带着一丝感激的笑意。
“楚天……”她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谢谢你……送我……回家。”
楚天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我没能保护你。”他低声道。
雪无情的虚影摇了摇头，笑容温和：“你保护了。你让我……免于堕落。这就够了。”
她对着楚天，盈盈一拜。
“再见了，我的……楚天。”
话音落下，她的虚影化作漫天光点，融入池水之中，最终沉淀在池底，化为一颗小小的、莹白的珍珠。
楚天收回手，身体脱力地倒在池边。
他成功了。
他净化了雪无情的残魂，送她入了轮回。
虽然她没有复活，但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他睁开眼，看到月天姬正担忧地看着他。
“你没事吧？”
“没事。”楚天挣扎着坐起，目光却落在了池底那颗珍珠上。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月天姬，”他沉声问道，“花梦瑶修炼《轮回镜诀》走火入魔，她的体内，是否也留下了类似雪无情的……本源烙印？”
月天姬瞳孔骤缩。
她看着楚天，许久，缓缓道：“是的。而且，比雪无情留下的，要深得多。那是来自长生殿的黑暗烙印，以《轮回镜诀》为媒介，已经根植于她的神魂深处。”
楚天站起身，走下池边，捡起那颗莹白的珍珠。
雪无情已经安息。
接下来，该轮到花梦瑶了。
他要净化她。
用同样的方法。
哪怕，这同样是一场豪赌。
（第二卷 第26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