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石长老离去的背影，带着无形的威压，消失在人群的视线之外。然而，他留下的那片言语的“真空地带”，却仿佛比之前更具压迫感。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无数道目光，如同细密的针，从四面八方刺向站在原地、垂首不语的墨渊。
质疑、审视、好奇、幸灾乐祸……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困在中央。玄石长老那句“异于常人的阴寒锋锐之气”、“误入歧途”，如同烙印，悬浮在他头顶。他甚至能感觉到，几个原本对他晋级抱有敬意的外门弟子，此刻眼神也变得闪烁和疏离。
他像一头被孤立在悬崖边的幼兽，脚下是万丈深渊，周围是冰冷的注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那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如同破开坚冰的暖流（尽管这暖流本身也带着寒意），骤然响起：
“不劳玄石师兄费心。”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击碎了那凝固的氛围。
所有人的目光，刹那间从墨渊身上，齐刷刷地转向了声音的来源——缓步走来的苏瑶。
她步履从容，素白的道袍在微风中轻拂，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化的冰霜，仿佛刚才那句近乎顶撞长老的话语并非出自她口。她径直走到墨渊身侧，并未看他，而是平静地迎向玄石长老锐利的目光，用一句“我凌霜的弟子，如何教导，自有分寸”，将所有的质疑与压力，轻描淡写地揽到了自己身上。
那一刻，墨渊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血液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短暂的嗡鸣。
他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挡在他与玄石长老之间，挡在他与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之间。她甚至编造了一个“秘传剑诀”的理由，为他那无法宣之于口的魔气，披上了一层看似合理的外衣。
这不是私下里的赠药，不是无人知晓的指点，也不是夜色遮掩下的救援。
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宗门长老面前，毫不迟疑的、公开的维护！
她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她将玄石长老的“关切”直接顶了回去，意味着她公然将“管教不严”、“纵容弟子”的潜在罪名揽上身，意味着她为了他这么一个“身负魔种”、“前途未卜”的弟子，不惜与宗门内举足轻重的实权长老产生嫌隙！
为什么？
前世今生，他何曾受过如此……毫不讲理的庇护？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前世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来——他被众人指责时，那位师尊冷漠甚至带着厌弃的眼神；他受罚时，她袖手旁观的背影；他濒死时，她毫不留情补上的最后一击……
与眼前这决绝维护的身影，形成了天崩地裂般的反差。
恨意构筑的壁垒，在这巨大的冲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的声响。那坚冰之下被强行压抑的困惑、动摇，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渴望，如同找到了裂口的岩浆，汹涌地喷薄而出！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抬起头，去看清她此刻的表情，去确认那冰封面容之下，是否有一丝一毫的真实。
但他终究没有。他只是将头垂得更低，用力之大连脖颈都感到酸痛。他怕一抬头，就会泄露眼底那翻天覆地的震惊与混乱，就会让她看到自己那摇摇欲坠的、可笑的防备。
玄石长老最终离去。苏瑶也转身，只留给他一个“跟上”的眼神和清冷的背影。
墨渊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脚步甚至有些虚浮。周遭那些尚未散去的、包含着各种复杂意味的目光，此刻仿佛都模糊了，远去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前方那抹素白的身影，和耳边反复回荡的、她那不容置疑的话语。
每一次回想，都让他的心湖掀起更大的波澜。
震撼过后，是更深、更无措的迷茫。
他原本以为坚不可摧的仇恨，原本认定毋庸置疑的真相，在这一刻，变得支离破碎。
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师尊？
而他自己，又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的……“维护”？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