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赵春燕如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生火做饭。院子里响起熟悉的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灶房里飘出小米粥滚沸的香气。只是,她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显露出一夜未眠的痕迹。
赵大柱推开房门,看着女儿忙碌的背影,脚步顿了顿。他沉默地走到院角,拿起斧头,开始劈昨天女儿没劈完的柴。只是那动作,比往日更显沉重,斧头落下时也少了些准头。
父女俩沉默地吃着早饭,气氛比往常更加凝滞。粥碗见底,赵大柱放下筷子,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去地里。他摩挲着粗糙的碗沿,目光落在院子里那棵有些年头的梧桐树上,仿佛在看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燕儿……”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你……真想好了?”
春燕正在收拾碗筷的手一顿,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爹,我想好了。青山哥人挺好的。而且陈家和咱家在一个村,到时候有啥事都方便。”
赵大柱看着她,女儿的眼神里有种他从未见过的、破釜沉舟般的光。他想起昨夜自己的辗转反侧,想起妻子临终前拉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照顾好燕儿……让她找个好人家……”。一股混杂着心疼、无奈和一丝微弱希望的情绪涌上心头。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仿佛包含了这些年来所有的艰辛与挣扎,“爹知道了。”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回屋。在屋里踱步了半晌,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悄无声息地溜出了门,一路避着人,来到了同住在村北头的弟弟赵二柱家。
赵二柱的媳妇,也就是春燕的婶娘吴氏,正在院里喂鸡,看见大伯哥这个时辰过来,颇感意外:“大哥?你咋来了?吃过了没?”
“吃过了。”赵大柱摆摆手,脸上带着难得的局促,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他婶,进屋说,有个事……想让你帮帮忙。”
吴氏见他神色郑重,连忙放下鸡食盆,把赵大柱让进屋里,又探头看了看外面,才关上门。
“大哥,啥事啊?这么神神秘秘的。”吴氏给赵大柱倒了碗水,问道。
赵大柱搓着手,黝黑的脸涨得通红,吭哧了半天,才用极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把春燕的心思,以及自己的为难说了出来。
“……就是这么个事。燕儿那孩子,性子倔,认准了青山那后生……我这张老脸,倒是没啥,可我不能让燕儿还没过门,就先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啊!他婶,你跟满仓他媳妇关系还行,能不能……能不能先私下里,帮我探探她家的口风?就……就说是你自个儿觉得两家孩子合适,随口问一句,千万别说是我和燕儿的意思!成不成,咱心里先有个底,千万别声张。”
赵大柱说完这番话,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眼神里带着恳求。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求过人,还是为了这样一桩难以启齿的事。
吴氏听完,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好半晌才合上。她看着大伯哥那副窘迫又担忧的样子,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她这个侄女,平时不声不响,没想到主意这么正!不过,转念一想,青山那孩子确实不错,陈家也确实是门好亲事。若是真能成,春燕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大哥,我明白了。”吴氏也是个爽利人,当即拍板,“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寻个由头去他家走一趟,保准把话问得妥妥帖帖,不叫春燕受半点委屈,也不叫外人知道。”
赵大柱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也塌了下来,连声道:“哎,好,好!他婶,那就……那就拜托你了!”
午后,天气有些闷热。吴氏挎着个小篮子,里面装着几个刚摘的、水灵灵的黄瓜,脸上堆着自然的笑容,脚步轻快地朝着陈满仓家走去。她心里已经打好了腹稿,就说是来送点黄瓜,顺便聊聊闲天,再“不经意”地把话题引到两家孩子身上。
而此刻,陈满仓家,王桂花正在自家菜园子里薅草,一回头,就看见吴氏笑吟吟地朝她家院子走来。自从放出要给青山说亲的风声,这几天来自家串门的人都比平时多了。王桂花心里微微一动,吴氏这个时候来……莫非,外面的那些风声,已经吹到赵家耳朵里了?
王桂花脸上立刻扬起热情的笑容,迎了上去:他吴婶子,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快,快屋里坐!外边日头晒,咱们屋里说话。” 她的目光扫过吴氏臂弯里的篮子,心里那根弦,悄悄绷紧了些。小河湾村这个夏日的午后,看似平静,却即将迎来一场关乎情面与智慧的无形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