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层凉。几场淅淅沥沥的雨过后,小河湾村的风里便带上了明显的寒意,吹得院角那棵枣树的叶子黄了几分,打着旋儿往下落。
天刚蒙蒙亮,陈满仓就蹲在院子里,刺啦刺啦地磨着犁铧。王桂花和秀荷也早早起来,都换上了打补丁的旧衣裳,用布条扎紧了裤脚。
他娘,秀荷,今儿咱们先去村东头那六亩地,趁着墒情好,早点把麦子种下去。陈满仓直起身,试了试犁铧的锋刃,二十五亩地,够咱们忙活的了。
春燕,王桂花转头对正在灶房忙活的儿媳交代,你和秀兰在家,把园子里那些老扁豆、老南瓜都收了。嫩的留着吃,老的剥子、切片,赶着日头好晒出来。晌午做好饭,让秀兰送到地头来。
哎,娘,您放心,家里交给我。春燕撩起围裙擦着手走出来,利索地应下。她作为新媳妇,头一年,婆婆没让她立刻下地干重活,先熟悉家里家外,是常见的安排。
地里,活儿是实打实的累。陈满仓扶着犁,一声,从老宅借的老黄牛便慢悠悠地迈开步子,犁铧深深地扎进泥土里,翻起一道道湿润的土浪。王桂花跟在后头,抡起耙子细细地打碎土块。打碎土块后挖出一个种小麦的坑,留给秀荷撒种子。
秀荷则挎着沉甸甸的种子篮,弯着腰,一把一把地将金黄的麦种均匀地撒进田垄里。她的动作还不够老练,时不时要直起腰歇口气。
爹,歇会儿吧,喝口水。日头升高时,秀荷的额发已经被汗水打湿,黏在脸颊上。
陈满仓停下犁,接过女儿递来的水罐,仰头灌了几大口。他看着才翻完不到一半的地,眉头微皱:照这个进度,怕是要八九天才能种完。
急啥,王桂花用袖子抹了把汗,一口吃不成胖子,慢慢来。
正说着,地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满仓哥,嫂子,忙着呢!
几人回头,见赵大柱扛着把铁锹,笑呵呵地走过来。我刚把我家那几亩地拾掇利索,想着你家地多,过来搭把手。亲家之间,农忙时互相帮衬是常有事,何况女儿刚嫁过来。
陈满仓心里一暖,脸上也露了笑:大柱来了,正好!快来歇歇。
歇啥,干活!赵大柱摆摆手,脱下外套往地头一扔,接过王桂花手里的耙子就干了起来。他是个老把式,干活又快又细,地里顿时显得热闹了许多。
家里,春燕系着围裙,带着秀兰在园子里忙活。秀兰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嫂嫂,你看这个南瓜,比我的头还大!她费力地抱起一个金黄的老南瓜。
春燕笑着接过,拿起菜刀,手起刀落,一声把南瓜劈成两半:这个好,籽饱肉厚,晒出的南瓜干肯定甜。她动作麻利地削皮、去瓤、切片,刀工又快又稳。秀兰,你去把西屋那领旧席子拖出来擦擦,等会儿好用。
好嘞!秀兰蹦蹦跳跳地去了。
姑嫂俩配合默契,不多时,院子里就铺开了一片金黄——南瓜片整整齐齐地摊在席子上,旁边还有几簸箕剥好的扁豆籽。秋日的阳光暖暖地照着,带着收获的满足。
晌午,春燕蒸了一锅杂面馍,炒了一大碗南瓜,又切了一碟淋了香油的咸菜丝,让秀兰提着篮子送到地头。
爹,娘,赵大伯,吃饭了!秀兰老远就喊。
地里几人放下农具,围坐在地头的树荫下。赵大柱咬了口馍,夸道:春燕这手艺见长啊,这菜炒得入味。
王桂花笑着给亲家夹菜:这孩子是越来越能干了。
日头偏西,赵大柱才扛着铁锹回家。陈满仓看着今天翻好的一大片地,心里踏实了不少:今天多亏大柱帮忙,进度快多了。
晚饭时,王桂花特意炒了两个鸡蛋犒劳大家。饭桌上,陈满仓难得话多了些,说着明天的安排。青文安静地听着,扒完最后一口饭,就自觉地收拾碗筷,然后回屋点灯温书。
油灯下,青文铺开纸笔,却没有立刻动笔。他想起今天在地头看到的景象——父亲扶着犁铧时专注的神情,母亲打土块时稳健的动作,还有大姐撒种时认真的模样。每一垄地都要仔细翻过,每一粒种子都要均匀撒下,来年才会有好收成。这跟周夫子说的治学之道,何其相似。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一笔一画地默写《千字文》。这一次,他写得格外慢,每一笔都力求端正,每一个字都在心里默念其义。
外间,王桂花就着微弱的灯光,将一件破得不能再穿的旧衣裳摊在膝上,小心翼翼地拆着线。她要攒下这些布块,打布壳,纳鞋底,给一家人准备过冬的棉鞋。春燕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那块准备做棉袄里子的嫁妆布,比划着怎么裁剪最省料。
娘,您看这样裁行不?爹的身量宽,青山的个子高,这块布紧着点用,刚好够。春燕轻声问。
王桂花凑过去看了看,满意地点头:成,就这么裁。你爹那件,袖口和下摆用旧布接一截,不碍事。
婆媳俩头碰着头,在灯下细细地商量着。偶尔传来秀兰在里屋迷迷糊糊要水喝的声音,春燕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轻手轻脚地进去照料。
夜深了,秋风掠过屋檐,发出细细的呼啸。青文写完最后一张字,轻轻吹干墨迹。王桂花和春燕也收拾好针线布头,准备歇息。
娘,您先去睡吧,我把灶火埋好就来。春燕说着,往灶膛里添了把灰。
王桂花看着儿媳忙碌的背影,又望眼里屋灯下苦读的小儿子,疲惫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日子是辛苦的,但看着孩子们一个个懂事、上进,这苦里便透出了甜味。
窗外月牙西斜,清辉洒满庭院。陈家小院在秋夜的寒意中静静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