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窑封窑后的第七天,是一个晴朗无风的早晨。马老三带着几个徒弟,小心翼翼地开始扒开封窑的泥土。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逐渐显露的窑口,空气中弥漫着混合了期待与紧张的气息。
当最后一块封泥被移开,一股热浪夹杂着独特的、略带焦香的炭味扑面而来。窑内,原本青灰色的木段,已然变成了一根根通体乌黑、闪烁着金属般光泽的木炭。
马老三用长铁钳小心地夹出一根,仔细看了看断口,又用手指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叩叩”声。他脸上皱纹舒展开,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成了!是上好的青冈炭!火候正好,硬实耐烧!”
围观的众人顿时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沈云墨更是兴奋地拍了下手:“太好了!马老伯,辛苦您了!”
首批出窑的木炭被立刻送往工坊区。周砚早已等候多时,他让人将新炭填入那座经过加固的小型竖炉中点燃。相比于之前使用的杂木柴,木炭燃烧时火焰更加稳定、炽烈,颜色呈现出一种纯净的橘白色,几乎看不到烟尘,热力逼人。
“好炭!”周砚忍不住赞道,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有了这个,炉温能提升一大截!赵石,把之前我们精炼的那批熟铁料拿来,试试看能不能打出更韧的刀条!”
更高的炉温意味着更好的脱碳和锻打效果,有望打造出性能更优越的武器和工具。工坊区因为新炭的到来,仿佛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叮叮当当的锻打声变得更加密集和有力。
就在工坊区热火朝天地试验新炭的同时,林栖派出的侦察哨带回了更明确,也更令人不安的消息——北边那支合并后的流民队伍,已经开始大规模收拾行装,派出探路的哨探数量和频率也明显增加,方向直指南方。种种迹象表明,他们的大规模移动,就在这一两日之内。
最后的警钟敲响了。
栖雁坳立即进入最高戒备。所有非必要生产暂停,妇孺老弱转移到内围加固的避难所,由春婶和王氏统筹后勤,赵叶设立临时医护点。战斗人员各就各位,周砚坐镇坳口指挥。
与之前剿匪时的主动出击不同,这次沈云疏制定的策略非常明确:依托工事,严密防守,示强威慑,绝不主动出击。他们的目的是让来犯者知难而退,而非全歼对方。
午后,北方的山道上终于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人影。那支流民队伍缓慢靠近,人数虽众,却队形散乱,大多数人面黄肌瘦,手持五花八门的简陋武器,神情麻木中透着绝望。他们在距离坳口一里外停下,显然被前方那片狰狞的拒马阵和后方坚固的栅栏所震慑。
几个头目模样的人聚在一起商议片刻,派出二三十个相对强壮的手下,试探性地靠近拒马阵。
“弩手就位!”周砚的声音从栅栏后传来,沉稳有力,“没有命令,不许放箭!听我号令,示警射击!”
当那些流民进入射程,开始触碰拒马时,周砚一声令下:“瞄准他们前方空地,放箭!”
十几支弩箭带着尖啸,精准地钉在那些流民脚前几步远的地面上,溅起一片尘土。
“有弓箭!”
“退!快退!”
试探的队伍吓得连连后退,惊慌地望向栅栏方向。
周砚示意弩手停止射击,他走到一个扩音用的皮喇叭前,沉声喝道:“栖雁坳重地,来者止步!再往前一步,格杀勿论!”
他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栅栏后方,弩箭的寒光在射击孔后若隐若现,沉默的压力比箭矢本身更令人窒息。
流民队伍一阵骚动。一个手持环首刀、身材高大的头目越众而出,他脸上带着疲惫和焦躁,仰头喊道:“对面的朋友!我们只是路过,讨口饭吃,讨碗水喝!绝无恶意!行个方便,我们立刻就走!”
沈云疏在指挥位上听得清楚,她对身边的沈云墨低语几句。沈云墨立刻拿起另一个喇叭,高声回应:“此路不通!栖雁坳不欢迎外人!你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若再靠近,刚才的箭,下次就不会射在地上了!”
这话既拒绝了对方,也表明了底线。
那头目脸色变了几变,似乎不死心,又喊道:“大家都是逃难的人,何苦相互为难?我们人多,真拼起来,你们也未必能讨好!分我们些粮食清水,我们保证不骚扰你们!”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周砚眼神一冷,接过喇叭,声音冰寒:“人多?不妨试试看,是你们的脑袋硬,还是我们的弩箭利!看看是你们先跨过这片拒马,还是我们先射光你们的胆气!”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杀意,“忘了告诉你们,之前黑风涧、野猪沟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这话如同冷水泼进油锅。黑风涧和野猪沟被剿灭的消息,显然已经在流民中传开。那头目和他身后的人群明显露出了畏惧的神色。栖雁坳的武力,并非虚张声势。
双方陷入了短暂的对峙。流民队伍中窃窃私语,不少人看着那片寒光闪闪的拒马和后方森严的壁垒,眼中充满了犹豫和恐惧。饥饿固然难耐,但明知是死路还要往前冲,需要更大的勇气。
那头目脸色铁青,他回头看了看躁动不安、士气低落的手下,又看了看前方那道几乎不可能正面攻破的防线,最终咬了咬牙,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挥手下令:“撤!我们绕道!”
眼见大队流民开始缓缓转向,沿着来路后退,试图寻找其他可能绕过栖雁坳的路径,栅栏后的守军们并没有欢呼,而是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直到那支队伍彻底消失在北方的山道尽头。
“他们退了。”沈云墨松了口气,看向姐姐。
沈云疏脸上却不见轻松:“只是暂时退了。他们人数众多,缺粮少水,不会轻易放弃。林栖?”
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沈云疏附近的林栖微微点头:“我带人跟着,看他们往哪个方向去。”
“小心,保持距离,只需监视,不要接触。”沈云疏叮嘱。
林栖带着两名侦察手,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但栖雁坳并未解除戒备。周砚下令轮班休息,但防御岗位必须有人值守,弩箭不得离手。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第一波,那些被饥饿驱动的流民,就像被困的野兽,随时可能掉头回来,或者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发起攻击。
工坊区内,炉火并未停歇。有了稳定的炭火,周砚开始尝试锻造性能更好的铁料。他指挥赵石等人,将精选的熟铁块放入炭火竖炉中反复加热、锻打,去除杂质,尝试进行简单的渗碳处理,以增加钢性。这个过程需要极高的经验和耐心,火候稍有偏差就可能前功尽弃。
“周大哥,这炭火确实不一样,感觉铁料更容易锻透。”赵石一边拉着风箱,一边看着周砚用左手小锤精准地敲击着烧红的铁坯,进行塑形。
“嗯,温度够,而且稳定。”周砚全神贯注,“关键是控制好加热的时间和锻打的力度,要让碳分均匀地吃进去,不能太急……”他小心地观察着铁坯颜色的微妙变化,这是判断火候的重要依据。
与此同时,沈云疏巡视着营地内部。她来到避难区,春婶和王氏正带着妇孺们整理物资,检查储备的清水和干粮。孩子们虽然被要求保持安静,但眼神中还是透着不安。
“大家做得很好。”沈云疏温和地对众人说道,“只要我们不乱,守住工事,外面那些人就进不来。我们这里有吃的,有喝的,有牢固的屋子,只要大家齐心,一定能渡过难关。”
她的话起到了一定的安抚作用。看到首领如此镇定,众人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随后,她又去查看了新开垦的田地和菜圃。嫩绿的粟苗和菜蔬在阳光下生机勃勃,这是未来的希望。她嘱咐负责农事的刘大用,即使在这种时候,田间的日常照料也不能完全荒废,这是长期的根基。
傍晚时分,林栖返回。他带回消息,那支流民队伍试图向西寻找绕过栖雁坳的山路,但西边地势更加险峻,缺乏水源,行进困难,目前停滞在西北方向约十里外的一处山谷中。
“他们还在犹豫,也没有找到更好的路。”林栖总结道,“不过,他们的存粮恐怕支撑不了几天了。”
沈云疏沉吟片刻,说道:“继续监视。只要他们不主动进犯我们的地界,我们就不出手。但如果他们敢靠近……”她的眼神变得锐利,“就用最强硬的手段,把他们打回去!”
夜色降临,栖雁坳在星空下如同一只盘踞的巨兽,沉默而警惕。坳口的篝火照亮了狰狞的拒马和栅栏后哨兵的身影。工坊区的炉火依旧在夜色中闪烁,发出轻微的轰鸣。营地内,除了必要的巡逻队,大部分人都在抓紧时间休息,养精蓄锐,以应对可能到来的新一轮对峙或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