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盐”“?”
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如同三道无声的惊雷,炸响在沈云疏的心头。所有的猜测、不安、警惕,在这一刻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模糊的指向。盐!对方的目标,竟然是他们视为生存根本、小心翼翼隐藏的粗盐!
她猛地后退一步,背脊紧紧贴上冰冷粗糙的庙门内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对方不仅知道他们的存在,知道周砚重伤,甚至……可能早就注意到了他们携带的盐!是在集市上露了白?还是在逃亡路上被嗅到了气味?无数种可能性在她脑海中翻滚,每一种都让她不寒而栗。
“他……他要换盐?”沈云墨也看清了地上的字,小脸吓得煞白,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怀中那个装着杂豆的布袋,仿佛那里藏着什么绝世珍宝。
一直闭目养神的周砚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越过沈云疏的肩膀,落在那扇紧闭的庙门上,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外面那三个字。他的脸上没有太多意外的神色,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沉凝。
“终于……开口了。”周砚的声音低沉,带着伤病特有的沙哑,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冷静,“盐是硬通货……在这山里,比金子还贵。他能猎狼,识草药……却缺盐……说明他独自在山里……活了不短的时间。”
一个独自在深山中生存,拥有强悍武力、懂得草药知识,却缺乏最基本盐分的隐匿者。这个形象,让对方的危险程度和神秘感又增添了几分。
“我们……换吗?”沈云疏转过身,看向周砚,征询他的意见。盐是他们最重要的战略物资,是维系生命和未来交换希望的资本。
周砚没有立刻回答,他沉吟了片刻,反问道:“他给的……是什么?”
沈云疏再次凑到观察孔前,仔细打量那个小藤篓和里面的黑色野果。“几枚黑色的野果,不认识。篓子编得很粗糙。”
“不认识的东西……不能要。”周砚果断道,“告诉他……用猎物,或者……我们指定的草药来换。”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他……我们有规矩,第一次交易,只见物,不见人。”
这是在划定交易规则,也是在试探对方的诚意和底线。拒绝不明的食物,要求具体的物资,并且明确拒绝直接接触,都是在尽可能保障自身安全。
沈云疏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她找来一根相对光滑的树枝,蘸着陶罐底部残留的、混合了炭灰的湿泥,在庙门内侧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上,缓慢而清晰地写下回应:
“可。猎物\/药。不见。”
写完后,她再次谨慎地打开一条门缝,将那块石板推了出去,放在庙门口显眼的位置,然后迅速关门,落栓。
接下来的等待,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漫长和煎熬。对方会接受他们的条件吗?会被“不见人”的要求激怒吗?还是会提出更苛刻的要求?
时间在沉默中一滴一滴地流逝。庙内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庙外终于传来了新的动静。不是脚步声,而是一种极其轻微的、物体落地的“噗”声。
沈云疏立刻凑到观察孔前。只见庙门口,那个小藤篓和里面的黑色野果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被一箭穿喉、体型肥硕的灰毛野兔。兔血尚未完全凝固,显然刚死不久。在野兔的旁边,还放着几株新鲜的、带着泥土的柴胡——这正是周砚伤口消炎退热所需要的药材之一!
对方接受了他们的条件!而且,精准地提供了他们需要的东西!
这一次,沈云疏没有犹豫。她再次开门,快速将野兔和柴胡取了回来。关上门后,她看着地上还在微微抽搐的野兔尸体和那几株鲜嫩的柴胡,心中百感交集。交易达成了,以一种他们目前能够接受的、相对安全的方式。但这并没有带来多少轻松感,反而像是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条与这神秘隐匿者连接的、脆弱的纽带,就此建立。
“他……很厉害。”沈云墨看着那只肥硕的野兔,小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猎到如此新鲜的野兔,其实力可见一斑。
周砚的目光则落在那些柴胡上,眼神深邃。“是个……明白人。”他低语。对方不仅实力强悍,而且懂得审时度势,知道如何获取自己需要的东西,而不轻易引发冲突。
沈云疏开始处理野兔。剥皮,清理内脏,将兔肉切成小块。这一次,她没有像对待狼肉那样全部留下,而是斟酌着,用一块干净(相对而言)的树皮,包了大约一两左右的粗盐——这差不多是换取这只野兔和柴胡的公道价格,甚至略微偏高,带着一丝示好的意味。
她将盐包放在庙门口原先放石板的位置。
这一次,她退回庙内后,没有立刻关门,而是留了一条细缝,紧张地观察着。
没过多久,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庙门外的空地上。
那是一个身形精悍、如同猎豹般的男人。他看起来约莫三十许岁,皮肤是长年风吹日晒形成的古铜色,脸上线条硬朗,下颌冒着青黑色的胡茬。他身上穿着用各种兽皮粗糙缝制的衣物,许多地方已经磨损,却浆洗得还算干净。他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在脑后,有些凌乱,却并不肮脏。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邃、锐利,如同鹰隼,带着一种长期远离人群形成的野性与警惕,此刻正平静地落在庙门缝隙后的沈云疏脸上。
他的动作极其轻捷,落地无声,仿佛本身就是这片山林的一部分。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盐包,并没有立刻去拿,而是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门缝后的沈云疏,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久未与人交谈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林栖。”他报出了一个名字,或许是真名,或许只是代号。然后,他指了指地上的盐包,又指了指自己,最后指向山林深处,“需要盐。猎物,药,换。”
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也没有试图靠近的意思。
沈云疏心中念头飞转,对方主动报出名字(或代号),是一种释放善意的信号吗?她深吸一口气,隔着门缝,同样简洁地回应:“沈云疏。”她没有报出周砚和云墨的名字,保留了必要的警惕。“可以换。规矩照旧。”
林栖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桩交易与呼吸喝水一样自然。他这才弯腰,捡起地上的盐包,看也没看,便揣入怀中。然后,他再次看了一眼庙门,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化的冰雪般,悄无声息地再次消失在庙外的灌木丛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庙门前,只剩下那只野兔残留的一小滩血迹,证明着方才短暂却意义非凡的接触。
沈云疏缓缓关上庙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这次交锋,看似平静,实则凶险,每一步都走在悬崖边缘。
“林栖……”周砚在身后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复杂,“是个劲敌……也可能……是条生路。”
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山中,一个如此强大的邻居,既是巨大的威胁,也蕴含着某种潜在的可能。是敌是友,或许就在他们接下来的一念之间。
交易达成了,一条危险的纽带已然连接。而他们与这个名为林栖的神秘猎户之间,这于危崖之上建立的、脆弱而暂时的同盟(或者说互不侵犯条约),能维持多久?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