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沟的杂货铺墙角,立着个紫檀木算盘。算珠油光锃亮,框子被磨得溜圆,是铺主张老栓的传家宝,据说民国时就摆在这儿了。这算盘怪得很——你要是诚心做生意,算珠打得噼里啪啦响,账目分毫不差;你要是想坑人,算珠准会卡住,还专往错处蹦,让你越算越乱。
守着算盘的是张老栓的儿媳妇,大伙儿喊她算盘婶。她的指节有点粗,是常年拨算珠磨的,每天天不亮就噼啪拨一阵,说算珠碰撞的声响是在报平安。她有个儿子叫小栓,十三岁,脑瓜灵光,最爱扒着柜台拨算盘,说算珠里藏着会跳的数字。
村东头有个货郎叫刘滑头,总惦记着这算盘。他听说老算盘算过的账不会错,连老天爷都认,好几次想借去对对账,都被小栓用鸡毛掸子赶跑了,嘴里喊:想借算盘糊弄人,没门儿!
开春那会儿,山里的核桃收得少,价钱涨了三成。刘滑头心眼活,把去年的陈核桃混在新核桃里卖,还故意用小秤称,说新核桃水分大,得扣分量。有个老太太来买核桃,刚称完就皱眉:滑头啊,这斤两咋看着不对?刘滑头脖子一梗:您眼神差了,我这秤准得很!
小栓蹲在杂货铺门后听见,气得直攥拳头。趁刘滑头来买算盘婶的核桃糖,故意把老算盘往他面前推了推。他刚想说还是张家嫂子实在,突然了一声——算盘上的珠子自己蹦了蹦,打出个的数,可他明明称的是一斤。刘滑头脸一红,放下糖就走,小栓蹲在算盘旁偷笑,算盘响了两声,像是在跟他击掌。
没过几天,刘滑头的货郎担就没人围了。村民们都说:还是杂货铺的东西靠谱,称头足,账算得清。有人问算盘婶:核桃贵了,您的糖咋不涨价?她拨着算珠说:这老伙计说了,买卖是良心账,不能趁火打劫。
入夏时,村里闹起了小偷,夜里总有人家丢东西。刘滑头的货郎担也被翻了,丢了半袋新核桃。他急得直转圈,说再这么下去,生意没法做。算盘婶看着急,把老算盘摆在柜台最显眼的地方,又在算盘缝里塞了些朱砂,说让它镇镇邪。
说也奇怪,打那以后,杂货铺周围再没丢过东西,小偷像是绕着走似的。刘滑头看得直咋舌,也想学样,却发现自家的木算盘塞了朱砂,算珠反倒卡得更死,连账都算不清了。
小栓笑得直拍大腿:刘叔,你那算盘不认朱砂!刘滑头红着脸来借老算盘,算盘婶摆摆手:拿去吧,防贼要紧。他用完送回来时,特意拎了只老母鸡,说:嫂子,这鸡下蛋勤,给小栓补补。
秋天收玉米时,算盘婶突然头晕得站不住。郎中说是常年算账费神,得用天麻炖鸽子补补。小栓急得直掉泪,刘滑头提着两斤玉米来看望,挠着头说:我去镇上见过西洋的补脑药,就是贵得很......
当天夜里,小栓抱着老算盘,用布擦算珠上的灰:算盘算盘,救救娘吧,我以后天天给你上油,不让你卡壳。眼泪掉在算盘上,顺着框子流进缝里。第二天一早,他发现算盘底座的缝里卡着个小纸包,打开一看,是块天麻,还带着股药香。
刘滑头一看就咋舌:这是山里的老天麻!比药铺的金贵!他自告奋勇陪着小栓去镇上,把家里的新玉米卖了,买回了鸽子和补药。算盘婶喝了天麻汤,头晕竟慢慢好了,又能坐在柜台后噼啪拨算盘了。
这事过后,老算盘成了核桃沟的宝贝。谁家娶媳妇,来借算盘算笔账,说能日子宽裕;谁家盖新房,用算盘珠子串成串挂在梁上,说能招财。刘滑头也改了性子,卖东西不再缺斤短两,还总来帮算盘婶看铺子,说:这算盘教会我,亏心钱不能赚,夜里睡不踏实。
后来算盘婶守着杂货铺到八十六岁,在一个算完账的午后安详地走了,小栓接过了那把老算盘。他娶了邻村的姑娘,生了个儿子叫。小家伙刚会抓东西,就爱扒着算盘拨珠子,噼啪噼啪瞎打,老算盘也跟着响,像是在跟他对歌。
如今那紫檀木算盘还立在核桃沟的杂货铺墙角,算珠被拨得越发光亮,框子上的包浆厚得能照见人影。路过的外乡人要是问起这算盘的来历,小栓就会笑着说:哪有啥来历?它呀,就像咱村的井水,看着普通,清得能照见人心,你对它实在,它就给你算清账;你要是耍心眼,它可不就给你算笔糊涂账瞧瞧?
刘滑头后来在村口开了家茶馆,柜台上总摆着个小算盘模型,谁来喝茶都要讲段老算盘的故事,末了加句:做人啊,得像这算盘,一珠是一珠的明白,才能算出好日子。
风一吹,杂货铺的幌子响,老算盘的珠子偶尔跳两下,像是在说:这村里的账,它心里门儿清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