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酒客们,先是齐刷刷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在看清是那个总在赊账的吟游诗人又在发酒疯后,便都心照不宣地,各自转回头去。
毕竟在蒙德,温迪的不靠谱和蒲公英酒的美味一样,都是人尽皆知的常识。
唯有迪卢克擦拭酒杯的手,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他隔着昏暗光线,目光再次落在了钟离身上,眼神中的探寻,已然化为了惊疑。
他当然知道温迪的真实身份。风神巴巴托斯,也正因如此,他对这位客人身份,感到了震惊。
“摩拉……摩拉克斯?!”
这个名字,对于绝大多数提瓦特人而言,只是一个尘封在历史书卷中的古老名讳。但对于迪卢克而言,这个名字,让他第一时间想起璃月的岩王帝君!
眼前这个看上去只是个气质不凡的璃月学者,竟是那位早已“仙逝”的岩神?而他,正坐在自己酒馆里,和巴巴托斯为了几百瓶酒的旧账,争论不休?
这个念头,在迪卢克心中炸响!他感觉自己今天听到的事情,比过去十年加起来还要荒诞!
而另一边,通天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终于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低沉而又畅快的笑声。
“哈哈哈哈……”他端起桌上苹果酒,一饮而尽,眼中满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本以为此界神明应是高高在上,不染凡尘。却不想,竟也有为酒钱发愁,被人当面追债的!钟离啊钟离,你这故乡,当真是处处都透着新奇!”
他并未与温迪搭话,只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眼前这奇观。
温迪此刻已是欲哭无泪,他见向通天求助无望,只能自暴自弃地瘫倒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行吧,行吧……算你狠。说吧,你这次大驾光临蒙德城做什么,总不会……真是为了追债吧?”
钟离看着他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终于不再逗他。他放下了酒杯,脸上笑意敛去,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我此来,有两件事。”
“第一,叙旧。”
“第二……”他抬起眼眸,“……谈一谈未来。”
温迪坐直了身体,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醉意的眼眸,此刻变得如风穴一般深邃。他沉默了片刻,才轻轻点了点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站起身,对着钟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跟我来吧,老朋友。”
说罢,他率先迈步,走出了酒馆。那看似随意的步伐,却仿佛踏在了风的节点上,转瞬间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钟离对着通天等人微微颔首,示意他们稍安勿躁,随后也起身,跟了上去。
通天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吧台后,那个依旧在默默擦拭着酒杯,却明显心不在焉的红发青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端起酒杯,对着迪卢克遥遥一敬,随后,便自顾自地与玄铮、陆压等人,聊起了蒙德的风土人情,仿佛只是普通游客。
……
风起地。
巨大的橡树,如同蒙德守护神一般静静地矗立在平原之上,它的枝叶在风中发出沙沙声响,仿佛在吟唱着古老的歌谣。
温迪背靠着树干盘膝而坐。他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瓶苹果酒,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钟离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旁。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看着远方。夕阳的余晖,将天边云彩,染成了一片绚烂的金色,也为这片广袤平原,镀上了一层柔光。
“说说吧。”温迪语气不再是酒馆里的那般轻佻,“能让你都亲自走出璃月,想必是发生了连你都无法坐视不理的事情。”
钟离没有直接回答他。他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被风吹来的枯黄树叶。
他看着那片叶子上,清晰却又带着几分腐朽的脉络,平静地说道,“巴巴托斯,你感觉到了吗?”
“什么?”
“这个世界的腐朽。”钟离将那片树叶,轻轻碾碎,“正在加速。”
温迪握着酒瓶的手猛地一紧。
他沉默了。
“我当然感觉到了。”他苦笑一声,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天空岛上那位,已经沉寂了太久太久……深渊的力量,也越来越活跃。这个世界,就像一架失去了琴师的里拉琴,每一个音符,都在走向失序。”
“而我能做的,也不过是守护好蒙德,不让它,也跟着一起崩断罢了。”
他声音中充满了无奈与疲惫。
“不。”钟离摇了摇头,“你我,都想错了。”
他转过头,直视着温迪。
“磨损,并非是这个世界的病因。”
“它只是由病所引发的症状而已。”
“什么意思?”温迪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钟离将自己回归提瓦特后,所探查到关于世界树与天理事情,简明扼要向温迪全盘托出。
“……她并非是在单纯地求生。”钟离看着温迪震惊的眼神,“在她眼中,整个提瓦特或许只是一个需要被严格看管的花园。”
“为了维持这里的正常运转,她选择了抽取世界本源之力,来加固法则。她以为这是在保护,是在维系,但实际上,无异于饮鸩止渴,剜肉补疮。”
当听到,天理维系者竟是在以抽取世界本源的方式,来加固法则时,温迪瞬间沉静了下来,再无半点醉意。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惊骇,只是发出了一声充满了复杂情绪的叹息。
“唉……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吗?”
他手中酒瓶,不知何时已被放在了草地上。他抬起头,看向那片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天空,仿佛能穿透云层,看到那座浮空岛屿。
“她总是这样。”温迪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与了然,“固执地用着她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去修补这个世界。就像一个园丁,为了不让花园里的藤蔓长出墙外,便选择砍断所有的根茎。她或许……真的认为,这是在保护。”
“但这种保护,代价太大了。”钟离平静地接话,“我与冰之女皇立下契约,她以收集神之心的方式,积蓄着反抗的力量。我本以为,按照她的计划,尚有足够的时间去与天理博弈,去为提瓦特,寻得一个无需激烈对抗的方式解决问题。”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但我错了。或者说,我们都低估了问题的严重性。在我回归之前,我并未能真正看清这个世界‘病灶’所在。”钟离缓缓摊开手掌,一缕精纯的混元之力,在他掌心流转。
“直到我拥有了能从更高维度审视这个世界的力量,我才发现……提瓦特的问题,早已不单单是深渊侵蚀,或是天理的压制。”
“世界的根基,比我们想象中,腐朽得更快,也更彻底。天理抽取世界本源的行为,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过程。按照现在的速度,我们原计划……已经来不及了。”
温迪那总是挂着微笑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作为最古老的神明之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钟离这番话的分量。
“所以……”温迪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你想怎么做?提前掀桌子吗?以你现在的力量,再加上你带来的那位……朋友,或许真的能和天空岛掰一掰手腕。但那样一来,整个提瓦特,都会被卷入战火。”
“不。”钟离再次摇了摇头,“在掀桌子之前,我需要先将所有力量都团结起来。我要亲自去拜访他们,将世界真相告知他们,我们需要一个新的、万无一失的治疗方案。”
“这是一个与时间赛跑的赌局。我们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各自为政,暗中布局。”
他看着温迪,郑重地发出了邀请。
“我需要你的帮助,巴巴托斯。我需要风在我抵达之前,将我的意图,提前告知每一位神明,让他们做好准备。同时……”
钟离目光,再次投向了天空岛的方向。
“……我也需要你,盯紧那座岛屿。天理的行事,看似毫无破绽,但越是追求绝对的秩序,便越是无法容忍‘变数’存在。而我这次回归,便是她棋盘上,最大的那个‘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