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子，要不你回去歇一歇吧。”
玄七忍不住又一次开口劝道，胆战心惊地看着身体微微摇晃的林玦，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染透了，有的是他杀的，有的是受害者的，还有他自己的。
林玦不在意地擦掉脸颊上溅到的血，甩掉刀刃上粘稠的血液，仿佛感觉不到身上的伤口一样，淡淡道：“还有人敢顶风作案吗？”
“没有了，听到消息都先一步跑了，剩下的都已经死了，死的人按照林公子的吩咐，都已经安葬下了。”
玄七低声汇报，身体不自觉地在紧绷，眼里是几乎藏不住的骇然。
过去一个时辰，林玦几乎在不停的杀人，一开始他眼里还会为此流露出痛苦和愧疚，但很快，他麻木了，平静了，杀人的速度越来越快，手法越来越熟练，甚至那些人都来不及发出哀嚎，就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他手中的刀刃只是轻轻一划，就能精准而快速地夺走一条生命，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继续去找下一个。
哪怕是玄七，甚至他敢说哪怕是玄一，也决做不到杀了这么多人之后还能这样平静。
而做到这一切的，还仅仅只是个少年。
这真的还是人吗？
林玦仿佛没看到玄七眼里的畏惧，轻轻“嗯”了一声，眼神无悲无喜，静静地站立许久，开口问道：“知县审的怎么样了。”
“玄一说，他已经全都招了。”玄七努力压住生物本能里面对猎杀者的恐惧，声音平稳道：“玄一写了一份供状送到殿下那里，公子若是想看，现在回去应当就能看到了。”
玄七以为这样林玦就会回去顺便休息，然而林玦听完之后只是微微点头，尔后便抬步向岸边沉默的一排房屋而去。
“我再去搜寻一遍，你和其他暗卫也一起去，不许落下一个漏网之鱼。”
少年微微沙哑声音顺着寒风扩散，玄七低低应了一声是，转身时忍不住搓了一下发冷的手臂。
林玦孤身一人沿着河岸线开始一间间搜寻，超越人类极限的听力让他只需要在门口略加停留就能确定里面有没有呼吸，相对应的，卓越的嗅觉也让血腥味异常刺鼻，但林玦已经习惯了这股味道，甚至有种久别重逢的恍然。
怎么会陌生呢，毕竟他人生中有十一年都是在这样的气味里生存的。
林玦自嘲地笑笑，来到一间新屋子前，属于人类的呼吸声让他脸上这一丝表情也消隐。
他放轻脚步，眉眼压低，猛的推开那扇门，手中的刀刚要抬起又猛的顿住，被杀戮麻木的头脑震荡了一下，愕然地看着眼前满脸惊慌的女人。
“大人饶命！我是良民啊！”
女人熟练地跪下磕头求饶，声音隐约有些熟悉，林玦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
“是你？你怎么没跑？”
女人闻言怔了一下，“唰”地抬头，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林玦，惊喜地膝行两步道：“是救了我的那位大人吗？太好了，太好了，我正想着去找您呢，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林玦怔了一下，“找我？为什么？”
女人忐忑地干笑两声，局促地搓着身上的淤泥，脏污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双眼睛却在发光。
“大人，大人你们是来救灾的对不对？那您知道那些染病的人现在都怎么样了？我相公前些日子突然开始咳嗽，后来就被带走集中关起来了，我去问那些官老爷，但是他们都不让我去看他，说什么会传染。”
女人仰着脑袋，脊背弯的几乎贴着地面，哀求又充满期待地看着林玦，像是将死之人终于找到了那根救命稻草。
“大人，您行行好，帮我问问我男人怎么样了行不行，他叫李大壮，长得可高可壮，您就说他婆娘刘春花还等着他回家呢，家里两个孩子和咱娘也等他回家，我们都等他回来呢。”
林玦喉头收紧，迎着女人的目光，无意识后退了一步，声音无意识拔高。
“你就不怕我跟那些欺压你们的官员一样吗？”
女人迷茫的睁大眼，不理解林玦为什么会这么问，“不会啊，大人你是好人呀，您刚救了我，怎么会和那些人一样呢。”
“不，我不是好人，我杀了人，杀了很多很多人。”林玦目光黯淡，缓缓摇着头，“我身上的血都是他们的，你看我这样子像个好人吗？”
“可是，可是那是因为他们要杀人卖肉呀，大人这叫，叫替天行道！”
“你觉得他们是恶人，所以应该死？”
女人张大嘴被问住了，手指揉捏着破烂的衣摆，纠结许久，摇了摇头。
“我觉得他们不是恶人，他们其实跟我一样，都只是想要活下去。赵师傅本来也不想杀人，但是不杀人，不卖肉，大家就都活不下去。而且我去卖肉是心甘情愿的，不然换不来粮食，我的孩子们又该怎么活下去呢？”
“是啊，他们也只是想活下去，可是我还是杀了他们，尽管我也知道，他们和你们没什么不同。”林玦惨笑地喃喃，“这样的我，和那些逼死人的官员又有什么不同呢。”
女人眼前发花，被这好人坏人的绕晕了，抓了抓脑袋，道：“我不懂那些大道理，但是我知道，是大人救下了我，而且还会带来赈灾的粮食，有了粮食，我不用卖肉也能养活我的孩子了。”
“赵师傅那样的人杀人是为了活下去，但他们活着就会有更多人死去，大人杀了他们，其他人看了害怕也不敢再干这种事，就是救了更多的人。”
“再说啦，这世上哪儿有纯粹的好人呢，我五岁的女儿都会捉弄其他孩子故意惹他们哭呢，要真能一辈子不做一件亏心事，那就真是圣人啦。”
女人一口气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讪笑道：“我又犯这唠叨的老毛病了，大人别怪我，我就是想说，大人真的是个好人，如果没有大人，我现在已经变成一块块肉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