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把泥土泡成了浆糊，秦枫踩着没踝的烂泥往山顶爬，苏晴的重量压得他肩膀发木，后背却被她洇开的血迹烫得心慌。掌心的血玉牌还在发烫，红光透过指缝渗出来，在雨幕里拖出条扭曲的光带，像条活过来的血蛇。
“再坚持会儿。”他低头对着背上的人说，声音被雨声砸得七零八落。苏晴没应声，呼吸轻得像片被雨打湿的纸。秦枫的心沉了沉，刚才在后殿看到她后背的血迹时，那形状分明是个掌印——五指张开，边缘带着青紫，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按过。
爬到半山腰的缓坡时，血玉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红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秦枫踉跄着停下，往四周望去——乱坟岗的石碑在雨里歪歪扭扭地站着，多数碑面都被风雨啃得模糊，唯有块半埋在泥里的青石碑，碑顶刻着的莲花纹竟在红光里泛出淡淡的金光。
他把苏晴小心地放在块相对平整的石板上，蹲下身去挖那座青石碑。碑石不算重，刨开周围的烂泥，露出的碑面上刻着行隶书：“往生崖，民国二十三年立”。字缝里嵌着层黑垢，用指甲抠开，竟露出点暗红的痕迹，和血玉牌的颜色如出一辙。
“往生崖……”秦枫喃喃自语，忽然想起县志里提过，这后山有处天然形成的石缝，民国时确有僧人在那里坐化。难道所谓的“殉法”，指的就是在这儿圆寂？
血玉的光芒突然弱了下去，像呼吸般有了节奏。秦枫抬头的瞬间，看到石板旁的灌木丛里，藏着个褪色的帆布包。拉开拉链，里面是本泛黄的笔记本，封面上用毛笔写着“弘一法师手札”，字迹被雨水泡得发涨，却透着股沉静的力道。
翻开第一页，墨迹洇染的字迹里混着血丝：“血玉分二，一镇内煞，一引外邪。民国二十三年七月初七，兵匪破山，欲夺玉开煞，众弟子以血肉铸结界，余携半玉入往生崖，待有缘人破局……”
秦枫的指尖顿在“半玉”两个字上。这么说，影阁找的不仅是佛身里的血玉，还有弘一法师带走的另一半？他往后翻，笔记本里夹着张手绘的地图，后山的轮廓旁标着三个红点，最顶端的红点旁写着“泣血石”。
“泣血石……”苏晴的声音突然响起，气若游丝，“我爷爷说过，往生崖的崖壁会渗血，像菩萨在哭……”
秦枫刚要回头，就听见身后传来树枝折断的脆响。雨幕里，刀疤脸举着短棍站在五米开外，雨衣的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见嘴角勾起的狞笑：“秦先生倒是会找地方藏。”他身后跟着两个手下，手里的狼眼手电在黑暗里扫来扫去，光柱落在苏晴身上时，秦枫猛地将她护在身后。
“弘一法师的手札，你该看过吧？”秦枫攥紧了手里的笔记本，血玉在掌心烫得更厉害，“他说血玉合璧会放出内煞，你们影阁花了这么多年找它，到底想干什么？”
刀疤脸嗤笑一声，短棍在掌心转了个圈：“内煞？那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的叫法。我们影阁要找的，是能让人长生不死的‘血佛之力’。”他往前踏了一步，烂泥里的脚步声黏腻得像嚼着生肉，“当年兵匪没做成的事，今天该我们来完成了。”
秦枫突然想起手札里的话：“煞非恶，力非善，执者成魔，悟者成佛。”原来影阁把内煞当成了力量的源泉，这群人根本不是想寻宝，是想和邪祟做交易。
“把玉牌交出来，我可以让她少受点罪。”刀疤脸的手电光落在苏晴后背的血迹上，“这掌印是‘血煞’留的吧？再过半个时辰，她的血就会被吸干，变成煞的祭品。”
苏晴的身子猛地一颤，秦枫能感觉到她攥着自己衣角的手在发抖。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血玉，忽然想起地图上的泣血石——或许那才是关键。
“玉牌可以给你。”秦枫缓缓站直身体，故意把掌心的红光露出来，“但你们得跟我去往生崖，另一半玉在那里，单靠这半块，解不开结界。”
刀疤脸的眼神闪了闪，显然在权衡。秦枫趁机往苏晴身边靠了靠，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等下我喊跑，你就往地图上第二个红点跑，那里有个山洞。”他把笔记本塞进她怀里，“手札里有破局的法子，记住，别回头。”
苏晴咬着唇点头，眼角的泪混着雨水滑下来。秦枫深吸一口气，突然将血玉举过头顶：“走不走？再磨蹭天亮了，结界可就解不了了。”
刀疤脸一挥手，两个手下立刻上前架住秦枫的胳膊。他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推着往山顶走，眼角的余光瞥见苏晴趁着雨幕，悄无声息地钻进了灌木丛。血玉的红光在这时突然亮了亮，像是在为她指路。
往山顶的路越来越陡，泥里混着碎石，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秦枫被推搡着往前趔趄，忽然注意到崖壁上的石头在发红，不是血玉映照的光，是石头本身在渗血——暗红的液体顺着岩缝往下淌，在雨里晕开淡淡的红雾，闻起来有股铁锈味。
“泣血石到了。”刀疤脸停下脚步，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秦枫抬头望去，眼前的崖壁确实像在哭泣，血珠从石缝里渗出来，汇成细细的溪流，顺着崖底的凹槽流进个黑黢黢的洞口——那应该就是往生崖的入口。
“把玉牌扔进去。”刀疤脸的短棍抵住秦枫的后心，“弘一法师的另一半玉，就在这洞里。”
秦枫盯着洞口，血玉在掌心烫得像要烧起来。他忽然想起手札里的最后一页，弘一法师用鲜血写的偈语：“玉碎非碎，血泣非泣，以我残躯，证汝本心。”
“你们真以为血玉合璧能长生？”秦枫突然笑起来，声音在雨里荡开，“弘一法师早就说了，内煞是人心的贪念化成的，你们想要的长生，不过是被贪念吞噬的开始。”
刀疤脸的脸色骤变：“少废话！扔进去！”短棍猛地往前一顶，秦枫却趁机转身，将血玉狠狠砸向崖壁的泣血石——
“啪”的一声脆响，血玉撞在石头上，竟没碎。红光骤然暴涨，整个崖壁都亮了起来，渗血的石缝里突然浮现出无数双眼睛，有僧人的，有兵匪的，还有影阁成员的，全都直勾勾地盯着刀疤脸，像是在无声地控诉。
“啊——”刀疤脸的一个手下突然尖叫起来，抱着头蹲在地上，“我看到我爹了！他在骂我不该盗墓！”另一个人也跟着瘫倒在地，嘴里胡言乱语：“别抓我……那尊金佛是我砸的……”
刀疤脸举着短棍乱挥，却什么都打不到：“都是幻觉！给我起来！”但他的声音在越来越亮的红光里，显得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绝望的呜咽。
秦枫站在红光里，天眼看到无数模糊的人影从崖壁里走出来，有穿着僧袍的，有穿着军装的，还有穿着现代衣服的，他们的胸口都有个血洞，却在走向洞口时，脸上露出了解脱的笑。
“原来殉法的不是守结界，是净化煞。”秦枫喃喃自语，终于明白弘一法师的用意。这些被贪念害死的人，死后成了煞的养分，唯有让血玉的红光照出他们的执念，才能让他们真正往生。
血玉的红光渐渐暗下去，泣血石不再渗血，崖壁上的眼睛慢慢消失。刀疤脸和他的手下瘫在地上，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显然已经被自己的贪念反噬，成了废人。
秦枫走到洞口，弯腰捡起那块血玉。玉牌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背面的阿閦佛坐像，此刻闭着眼睛，嘴角带着抹悲悯的笑。他忽然想起苏晴，转身往山下跑，雨幕里，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正从第二个红点的山洞里跑出来，手里举着个东西，在雨里闪着光——
是另一半血玉。
苏晴跑到他面前，把玉牌递过来，掌心还沾着泥土：“手札里说，两块玉合起来，才能让这些魂魄安息。”她的脸色还是苍白，但后背的血迹已经不再扩大，“爷爷说对了，泣血石不是菩萨在哭，是在净化。”
秦枫把两块血玉合在一起，严丝合缝，像从来没分开过。红光最后亮了一下，随即彻底暗下去，变成两块普通的玉石。他把玉牌放进往生崖的洞口，转身时，看到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雨不知何时停了。
山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吹过来，秦枫扶着苏晴往山下走。远处的破庙方向，已经能看到警车的红蓝灯光在闪烁——应该是苏晴提前报的警。
“影阁还会再来吗？”苏晴轻声问。
秦枫望着晨雾里渐渐清晰的山峦，笑了笑：“贪念什么时候都有，但总有像弘一法师那样的人，愿意用一辈子去守护点什么。”他想起那些在红光里解脱的魂魄，忽然觉得，所谓的长生，或许不是活着不死，而是被记住的人，永远活着。
下山的路依旧泥泞，但踩在上面，心里却格外踏实。秦枫知道，这后山的故事还没结束，但至少此刻，那些被贪念困住的魂魄，终于能跟着晨光，走向真正的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