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呢?”
谭韫航那轻飘飘的、带着一丝若有似无蛊惑的反问,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凌啸云紧绷的神经。
扣住谭韫航手腕的力道骤然松开,仿佛那手腕是烧红的烙铁。
凌啸云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击中,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撞在身后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没有勇气听下去。
他害怕。
害怕从谭韫航嘴里听到那个他早已在心里预设过无数遍的、理所当然的答案——“兄弟”、“最好的朋友”、“需要保护的同伴”。
任何一个词,在此刻听来都像是宣判,宣判他那些龌龊的、不堪的、超出界限的妄想,是多么可笑和荒谬。
更让他恐惧的是,如果…如果不是这些答案呢?如果他真的听到了别的,他又该如何自处?一个连异能都无法觉醒的废物,凭什么去奢望那样耀眼的温柔只属于自己?
自卑如同最浓稠的墨汁,浸染了他所有的思绪。
三个月的等待,三个月的焦灼,三个月的看着谭韫航变得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吸引人,而自己却停滞不前,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汇聚成汹涌的洪流,冲垮了他一直以来用冷漠和强势筑起的堤坝。
他没有再看谭韫航,而是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用力捂住自己的嘴,试图将那即将冲破喉咙的呜咽堵回去,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棚户里依旧只有同伴们沉睡的呼吸声,但这寂静此刻却如同最喧嚣的嘲讽。
谭韫航愣住了。
他预想过凌啸云的各种反应——愤怒的质问,强势的宣告,甚至是更进一步的失控,但他唯独没有料到,会是眼前这样崩溃般的逃避。
他看着凌啸云剧烈颤抖却拼命压抑的背影,那背影不再是以往那个顶天立地、仿佛能扛起一切的保护者,而像一个迷失在暴风雨中、无处可去的孩子。
一种陌生的、细微的揪心感,从谭韫航心底升起,与他原本冷静算计的攻略计划产生了微妙的冲突。
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到凌啸云身后。
他没有触碰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听着那压抑到极致、最终还是从指缝中泄露出的、破碎而绝望的低泣。
凌啸云在哭。
这个认知让谭韫航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拧了一下。
他见过凌啸云杀伐决断的样子,见过他冷静指挥的样子,见过他因为自己受伤而暴怒的样子,却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
过了许久,或许是哭累了,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凌啸云的颤抖渐渐平息,但那低泣声却变得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茫然和无助。
他依旧背对着谭韫航,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又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哀求:
“别…别说。”
“求你了,韫航,别告诉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我看着你对别人笑,我看着你变得那么厉害,我看着石锋、苏晚晴,还有那个小鬼,他们都那么好,都能帮到你…”
“可我呢?我算什么?”
“我连异能都没有,我拿什么保护你?我拿什么站在你身边…”
“我讨厌你这样,对谁都那么好,可我更讨厌我自己,讨厌这样没用的自己…”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呓语,充满了自我厌弃和深入骨髓的自卑。
谭韫航静静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凌啸云的眼泪,凌啸云这番混乱而真挚的剖白,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圈他未曾预料到的涟漪。
他原本只是想刺激凌啸云,让他认清自己的感情,却没想到会将他逼到如此境地。
这个男人,重生归来,本该是意气风发、掌控一切的龙傲天,却因为一个他谭韫航,陷入了如此狼狈不堪的情感漩涡。
攻略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容易触及真心,也更容易伤人。
谭韫航最终还是伸出了手,没有去碰凌啸云颤抖的肩膀,而是轻轻放在了他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上。
他的手微凉,覆盖在凌啸云灼热潮湿的手背上。
凌啸云如同触电般猛地一颤,却没有甩开。
“啸云。”谭韫航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安抚的温柔,“看着我。”
凌啸云的身体僵硬了许久,才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月光下,他脸上泪痕未干,眼眶通红,平日里锐利深邃的眼睛此刻红肿着,写满了狼狈、脆弱和一丝不知所措的羞赧。
他不敢直视谭韫航的眼睛,视线飘忽地落在地上。
谭韫航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那点因为计划顺利而产生的得意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轻轻拭去凌啸云脸颊上残留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凌啸云因为他这个动作浑身一僵,呼吸都停滞了。
谭韫航看着他那双躲闪的眼睛,没有再追问那个“你觉得呢”,也没有给出任何答案。他只是轻声说,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凌啸云,你很强,即使没有异能,你也是我们所有人里,最强的那个,没有你,我们走不到这里。”
“保护从来不是单向的。”
他顿了顿,指尖停留在凌啸云的眼角,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而且,谁说你没有用了?你在这里,就是我最…”
他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凌啸云像是害怕听到后面的话,又像是被这过于亲昵的触碰和话语灼伤,猛地闭上了眼睛,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力度,再次转过身,将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门板上,发出了如同困兽般压抑的、长长的抽气声。
他依旧在逃避,但他听进去了。
谭韫航看着他那副拒绝交流、却又无比依赖自己刚才那片刻温柔的模样,没有再逼迫。
他知道,有些种子,一旦种下,只需要静静等待它破土而出。
他收回手,默默地退开一步,将空间留给这个此刻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男人。
夜还很长。
这一夜的眼泪和崩溃,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掉了某些伪装,也让某些深埋的情感,露出了它最原始、最真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