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里那场关于算法的讨论，像一颗石子投进静湖。
在李将来心底漾开了一圈圈没法平的浪纹——连上课走神的次数，都比过去多了一倍。
接连几天，他都有些心神不宁。
笔尖在公式上顿住时，眼前突然晃过她低头讲题的样子——睫毛垂在眼睑下，指尖点着纸页。
连她气息拂过纸面的“沙沙”声都像在耳边响，扰得他算错了三次步骤。
翻书时看到“卡尔曼滤波”几个字，又会想起她眼里的光。
连纸页边缘都像沾了她身上的栀子香，指尖碰一下都觉得发暖。
甚至夜晚闭上眼睛，耳边都会回响起她那句轻柔却笃定的——“因为是你啊”。
这种“控制不住想她”的感觉让他烦——既烦自己被打乱节奏。
又怕陷进去重蹈覆辙，连刷题时都忍不住盯着“苏念”两个字的拼音首字母发呆。
他故意把日程排得满到挤不出空隙——早读提前半小时到，课间刷题不抬头。
晚自习留到最后一个走，可夹错菜、翻错书的次数，比过去一个月加起来还多。
脑子里的“空白间隙”，全被她的影子占了，怎么赶都赶不走。
他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出于对一个“改过自新”的旧识。
以及一个“聪明合作伙伴”的正常反应，没什么特别的。
但心底某个角落却清醒地知道，这自欺欺人的说法，脆弱得不堪一击。
周五下午，难得的自习课间隙。
教室里有些嘈杂，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享受着短暂的放松。
李将来独自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面前摊着物理竞赛题集。
目光却有些放空地落在窗外郁郁葱葱的香樟树叶上，叶子被风吹得晃，他的心思也跟着晃。
“李将来同学在吗？”一个清脆又略带陌生的女声在教室门口响起。
不少同学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时髦连衣裙、妆容精致的女生正笑吟吟地站在那里。
手里拎着一个印着某知名甜品店logo的纸袋，是大学部的学姐。
李将来微微蹙眉，有些疑惑地站起身。“我是。”
那女生——莉莉，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笑容更加灿烂：“你好！我是苏念的室友，莉莉。”
“念念她临时被导师叫去开会了，来不及给你送资料，托我跑一趟。”
她说着，将手中的纸袋递过来，手指还轻轻碰了下袋角：“喏，这是她帮你整理的近几年大学生科创竞赛的获奖作品分析。”
“说是对你那个项目很有参考价值，昨天熬夜弄的，怕你看不懂，还特意标了重点。”
李将来怔了一下，接过纸袋时，指尖碰到她残留的温——纸袋边角被捏得有点软。
还沾着甜品店的奶油香，显然苏念之前一直攥在手里，没舍得放包里压着。
“谢谢。”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心里却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澜。
她……竟然连这个都帮他准备好了，还熬夜整理，连重点都标了。
“不客气呀！”莉莉摆摆手，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两圈，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
声音放轻了点，带着点八卦的笑：“说真的，小学弟，你跟念念是不是早就有苗头了？她最近总往高中部跑，连社团活动都推了。”
她的声音不算小，周围几个同学都听到了，传来几声压低了的窃笑和议论。
李将来的耳根瞬间有些发热，他不习惯这种成为焦点的感觉。
尤其不习惯被陌生人如此直白地打探隐私，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纸袋。
“她……过奖了。”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语气略显生硬，想结束这个话题。
“哪有过奖！”莉莉没察觉他的窘迫，反而往前凑了凑，笑嘻嘻地说。
“我听念念说了，你那个项目想法特别棒！真厉害啊，才高三就能想到那么超前的点子。”
“哦对了，念念还说你这人情商不高，让我别介意，我看你挺可爱的嘛！”
李将来：“……”
他一时语塞，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热情又直接的对话。
苏念到底在背后跟别人说了他多少事情？连“情商不高”这种话都往外说？
一股莫名的恼意夹杂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尴尬涌上心头，耳根更红了。
而莉莉看着他微微泛红却强作镇定的侧脸，觉得更有趣了。
这个小学弟，长得清俊，成绩好，还会搞发明，偏偏性格这么纯情。
简直是校园小说里走出来的男主角，玩心大起，半开玩笑地说道：“小学弟，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像你这么优秀的男生，在大学里可是很抢手的哦！要不要学姐帮你介绍几个？我们系美女可多了！”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带着一阵微凉的风，快步走进了教室。
“莉莉！”苏念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她显然是匆匆赶来的，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呼吸有些微喘。
她的目光先是在莉莉和李将来之间快速扫过。
最后定格在莉莉那过分贴近李将来的姿态和笑靥如花的脸上，心脏猛地一紧。
一瞬间，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的情绪猛地攫住了苏念的心脏——是恐慌。
纯粹的，源于失去的恐慌。
前世，她站在远处，看李将来身边站着别人时的无力感。
此刻全被莉莉的笑勾了出来，怕莉莉真介绍女生给他，怕他被别人吸引。
怕这一世好不容易敲开的缝，又被堵上，这种“怕失去”的慌，让她手都抖了。
她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
在莉莉和李将来，以及周围几个同学惊讶的目光中，苏念几步上前。
手指先轻轻蹭了下他的袖口，确认他没躲开，才敢收紧手指。
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李将来那只垂在身侧、微微绷紧的胳膊——指尖能摸到他胳膊上绷紧的肌肉，硬邦邦的。
她自己的手也在抖，却没敢松开，反而微微用力，将他的手臂更紧地贴向自己。
李将来浑身猛地一僵！
少女的手臂贴过来时，隔着薄校服能摸到她胳膊上的软肉，温温的。
她身上的栀子香裹过来，混着点刚跑过的汗味，不冲，反而像刚晒过的被子，暖得他指尖发麻。
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像一道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他的全身，让他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他下意识地想挣脱，指甲都掐进了掌心，手臂肌肉绷紧。
可那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停留在原地。
他垂眸，能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唇瓣抿得紧紧的、连嘴角都有点发白的样子。
透着一丝倔强和紧张，却没敢松。
“不用你费心介绍了，莉莉。”苏念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看似轻松自然的笑容。
但挽着李将来胳膊的手却收得更紧了些，指尖甚至微微陷入他的肌肤，“我们家将来，眼光高得很，一般人可入不了他的眼。”
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娇嗔，那声“我们家将来”叫得又软又糯。
像是在宣示着某种不容侵犯的所有权，连耳根都红透了。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加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哇塞……他们居然……”
“苏念学姐这是公开了吧？”
“李将来也太淡定了吧，都不反抗的？”
“看不出来啊，平时闷不吭声的……”
莉莉也愣住了，她看着苏念那明显充满占有欲的动作和话语。
眼睛眨了眨，随即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并且更加狡黠的笑：“哦——原来是这样啊！”
她拖长了语调，目光在苏念和李将来之间来回打量：“怪不得念念你最近神出鬼没的。”
“一下课就往我们高中部跑，原来是名草有主了呀！早说嘛，害得我还白热心一场。”
苏念的脸颊不受控制地飞起两抹红霞，但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松开手。
只是微微扬着下巴，像是在默认莉莉的话，手指却悄悄松了丝——怕攥得太紧惹他烦。
而此刻的李将来，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涌。
周围那些探究、惊讶、暧昧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莉莉那句“名草有主”更是让他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连脖子都发烫。
他应该立刻甩开她的手，应该冷静地澄清：“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应该告诉她，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这样才符合他一直以来对她设定的界限。
可是……
当他微微侧头，看到苏念近在咫尺的侧脸，看到她强装镇定下那微微颤抖的睫毛。
看到她白皙脖颈上因为紧张而略微泛起的粉色，那些冰冷的、试图划清界限的话语，却像是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挽住他的手臂，也在微微发抖，连指尖都带着凉汗。
她在害怕？害怕什么？害怕莉莉真的给他介绍女朋友？
还是害怕……他会推开她？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混乱心湖的石子。
让那翻腾的浪涛奇异地平复了一瞬，一种极其陌生的、混合着无奈、困惑。
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悸动，悄然滋生。
他竟然……没有那么排斥这种感觉。
这种被她紧紧依靠着，被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宣称为“我们家”的感觉，像暖风吹过心尖，轻轻的，却很痒。
这太危险了。李将来，你清醒一点！他在心里对自己发出严厉的警告，可身体却不听使唤。
而苏念，在说出那句话后，心脏就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她不敢看李将来的表情，只能凭借手臂上传来的、他身体僵硬的触感，来判断他的反应。
她在赌——赌他骨子里的温柔，赌他不会让她在人前下不来台。
赌他对她的“软化”不是假的，挽住他时，指尖都在冒冷汗，连呼吸都不敢重。
怕赌输了，连现在这点距离都保不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
就在苏念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沉默的压力，准备找个借口松开手时。
她感觉到，那只一直僵硬地垂着的手臂，轻微地动了一下——不是往外挣。
而是绷紧的肌肉松了丝，连手指都轻轻蜷了下，像在适应她的触碰，又像在无奈妥协。
这一刻，苏念悬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回了实处。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和狂喜的暖流瞬间席卷了她，让她眼眶都有些发热，连呼吸都松了。
莉莉看着两人之间那无声的互动，尤其是李将来那虽然僵硬却并未挣脱的姿态。
脸上的笑容更加意味深长了：“好啦好啦，知道你们感情好，我就不当电灯泡啦！”
她笑着将手里的资料塞到李将来另一只空着的手里：“资料送到，任务完成！念念，回头记得请我吃饭封口哦！”
说完，她冲着苏念挤了挤眼，心情很好地转身离开了教室，脚步都带着轻快。
莉莉一走，教室里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聚焦在仍旧挽在一起的两人身上。
苏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手指慢慢松开。
她缓缓地、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李将来的胳膊，指尖留恋地划过他校服的布料。
想多留一秒那温软的触感，手臂上那温软的触感和压力骤然消失。
一阵微凉的空气侵袭而来，让李将来莫名感到一丝空落，像手里的糖突然掉了。
他下意识地蜷了蜷刚刚被她挽过的那只手的手指，想留住那点余温。
“那个……资料你拿着，希望对你有用。”苏念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有些低。
带着事后的羞赧，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我先回大学部了。”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有些凌乱地快步走出了教室，留下一个纤细而匆忙的背影。
李将来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份沉甸甸的资料袋，另一只手臂上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柔软的触感。
周围同学的起哄和议论声像是隔着一层水膜，模糊地传来，他没有理会。
他的全部心神，都还沉浸在刚才那短暂却又漫长的几十秒里——她挽住他时，那不容置疑的亲昵和微微的颤抖。
她说着“我们家将来”时，那强装镇定下的紧张和倔强，以及……他自己那该死的、不争气的。
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推开她的……默许，像根线缠在心上，解不开。
李将来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被她挽过的手臂，那里似乎还萦绕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清甜的栀子花香气。
他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混乱，像浓雾一样将他紧紧包裹。
这一次，他没有推开她。
可这默许的背后，究竟是出于不忍心让她当众难堪的绅士风度。
还是……他心里那道防她的墙，早就被她一次次的“记得”“用心”，还有刚才那声“我们家将来”，拆得只剩个空架子？
他摸了摸刚被她挽过的胳膊，那里还暖着，连心跳都比平时快了半拍——这拆了的墙，还能再筑起来吗？
要是筑不起来，他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