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
黛玉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乾清宫内这锅滚沸的油里。
油,瞬间凝固了。
张承业脸上的悲愤与决绝僵住了,举着血诏的手臂微微颤抖,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该继续举着。带兵闯殿的王通,满脸的煞气也凝固了,握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毕露,却没敢再往前踏出一步。
继续什么?
继续污蔑?继续逼宫?继续这漏洞百出的表演?
这两个字里,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平静,仿佛一个坐在戏台下的看客,对台上丑角的拙劣演技感到了不耐烦。这股极致的冷静,比任何声色俱厉的呵斥都更具压迫感,让张承业和王通精心营造的“清君侧”的悲壮气势,瞬间变得滑稽可笑。
张承业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后脑。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算错了一件事。他算计了人心,算计了时机,算计了禁军的兵力,却唯独没有算准眼前这个女人的胆量。
她不是应该吓得花容失色,跪地求饶吗?
就在殿内气氛凝滞到冰点之时,殿外震天的喊杀声却愈发清晰,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冲杀而来,火光将乾清宫的窗纸映得一片通红。
“殿下!妖女!”王通被黛玉的眼神看得心头发毛,强行把目光转向新君,大喝道,“殿外忠顺王爷的大军已到!尔等若再不束手就擒,待王爷亲至,定将你们碎尸万段!”
他试图用殿外的声势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黛玉闻言,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她只是侧耳,仔细听了听远处的厮杀声,然后,嘴角弯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
皇城,慈宁宫后花园。
这里早已荒废多年,假山颓败,廊道破损,杂草长得比人还高。此刻,浓重的血腥味与“狂血丹”特有的甜腻气息混杂在一起,笼罩了整个园子。
“快!快!太后就在慈宁宫里,抓住她!”
一名叛军头目挥舞着钢刀,兴奋地嘶吼。他的身后,跟着近百名双目赤红的蛮族死士和被策反的禁军。他们刚刚通过那口枯井下的密道冲进皇宫,一路畅通无阻,这让他们越发肆无忌惮。在他们看来,这座皇宫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只要穿过这座荒废的花园,就能抵达慈宁宫。
一行人毫不设防地冲入园中,踩得枯枝败叶嘎吱作响。
“不对劲。”为首的黑袍萨满忽然停下脚步,鼻子用力嗅了嗅,“这里的味道……除了血腥,还有一股兰花的香味。”
太安静了。除了他们自己的脚步声,连一声虫鸣都听不见。
那名叛军头目不以为意地笑道:“萨满大人多虑了,这破园子还能有什么?说不定是哪个宫女……”
他的话音未落。
一道乌光毫无征兆地从一旁的假山后射出,精准地钉进了他的眉心。他脸上的笑容凝固,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发出一声闷响。
“有埋伏!”黑袍萨满厉声尖叫。
晚了。
就在他喊出声的瞬间,周围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
一道道黑色的影子从枯井边、假山后、廊柱的阴影里、茂密的草丛中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脸上戴着银色的兰花面具,手里握着样式各异的短兵,如同从地狱里钻出来的鬼魅。
幽兰卫。
蛮族死士们不惊反喜,怒吼着挥舞兵器扑了上去。他们悍不畏死,力量巨大,寻常禁军三五个人也未必是他们一个的对手。
然而,接下来的景象却让黑袍萨满如坠冰窟。
一名身材魁梧的死士,抡起一柄开山斧,带着裂石开山之势劈向当先一名幽兰卫。那名幽兰卫身形一矮,不闪不避,手中一柄不到两尺长的短剑向上轻轻一撩。
“铛!”
一声脆响。
在死士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他那柄精钢打造的开山斧,竟如同朽木一般,被那柄看似纤薄的短剑从中剖开!
不等他反应,短剑已经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割开了他脖子上的动脉。
鲜血喷涌而出,那死士捂着脖子,眼中满是迷茫与恐惧,轰然倒地。
这诡异的一幕,在花园的各个角落同时上演。
幽兰卫手中的兵器上,都铭刻着黛玉用积分兑换的【破甲符文】。这些蛮族死士引以为傲的重甲和兵刃,在这些神兵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阵法。
这些幽兰卫并不与敌人缠斗,他们三五成群,行动时如同一人。进退之间,方位变换,暗合章法。叛军们明明看到敌人就在眼前,一刀砍过去,却往往落空,而对方的攻击却总能从最刁钻、最无法防御的角度袭来。
他们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四周都是鬼影,每一次接触,都意味着己方倒下一人。
“是阵法!他们在用阵法分割我们!”黑袍萨满惊骇地大叫,他终于看出来了,这座看似杂乱的废弃花园,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假山是壁,廊柱是桩,曲径是路,整座花园就是一个巨大的【四象迷踪阵】。
不远处的假山顶上,卫若兰一身白衣,临风而立。他没有看山下的屠杀,只是平静地吹着手中的一片绿叶,吹出几个简单却清晰的音节。
随着他的音节变化,山下幽兰卫的阵型也随之而动。时而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时而如铁索横江,坚不可摧。
三百名死士和五十名叛军,就像一群被圈进屠宰场的野牛,无论如何冲撞、咆哮,都无法突破那张无形的网,只能被不断地分割、包围、然后悄无声息地杀死。
黑袍萨满心胆俱裂,他意识到自己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这根本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他转身想逃,两名戴着兰花面具的幽兰卫却如同瞬移一般,出现在他身后,两柄短剑交叉,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僵硬。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园内恢复了寂静。除了满地的尸体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幽兰卫们迅速清理着战场,将同伴的尸体——如果有的话——和敌人的尸体一同拖入黑暗中,动作娴熟,效率极高。
卫若兰从假山上飘然落下,走到被制住的黑袍萨满面前。
“郡主有令,”卫若兰的声音清冷,“留个活口。问问忠顺王,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后手。”
……
乾清宫内。
殿外的喊杀声,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平息了。
这突如其来的寂静,比之前的震天厮杀更让人心慌。
王通脸上的肌肉在抽搐,额头上全是冷汗。怎么回事?忠顺王的大军呢?那三百名服用了“狂血丹”的蛮族死士呢?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张承业也感到了不对劲,他那颗靠着悲愤与怨毒支撑起来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殿内百官更是大气都不敢出,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听着殿外的动静。
死一般的寂静。
新君也察觉到了这诡异的变化,他看向黛玉,眼中带着询问。
黛玉终于有了动作。
她缓缓地,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走过那些手持兵刃、神色惊疑不定的叛乱禁军,一直走到高举着“血诏”的张承业面前。
她停下脚步,低头看着那卷沾满黑褐色血迹的黄绢,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殿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张尚书,你的戏,演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