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若泠的胃部一阵剧烈的紧缩，翻江倒海。
这不是博物馆里隔着玻璃冷静观察的化石，也不是电影里经过艺术处理的镜头。这是真实的、大量的、近在咫尺的、被凝固的死亡。
是无数个曾经鲜活的生命，被自然的伟力或者说此地诡异的“天道”，以最极致、最直观的方式，变成了警告后来者的“展品”。
她在现代社会形成的、对生命最基本的敬畏感在此刻剧烈翻腾，与修真界“弱肉强食、冒险殒命乃常态”的冰冷认知发生了尖锐的冲突。
她能理解这种残酷，但她无法坦然接受。
「主人！你的灵力有些紊乱了，就连空间都开始颤抖了，你要尽快调整回来！」
雪球焦急的声音在她识海中响起，它能共情到主人剧烈波动的情绪，却难以完全理解这复杂情感的根源，只能不断地提醒她稳定心神。
又一种深沉的悲凉和物伤其类的恐惧感，如同冰原上渗骨的寒气，无声无息地漫上明若泠的心头。
她望着那些冰封的、曾经叱咤风云的身影，指尖微微发凉。
这些人，哪一个当年的修为不在她之上？
和他们永恒的沉寂比起来，自己这凝核境的修为又算得了什么
一个冰冷的念头无法抑制地钻出：自己最终是否也会和他们一样，怀着一往无前的信念踏入此地，最终却无力抗衡这片天地的绝对威严，化作又一尊警示后来者的冰雕？
正当她心神摇曳之际，裴寂昀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平静无波，带着他惯有的冷静，打破了两人之间沉重的沉默：
“这些冰柱，是冥古渊的墓碑，也是它亘古不变的规则。弱者止步，强者亦需心存敬畏。”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波澜，仿佛早已见惯此等景象。
明若泠沉默地点了点头，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她知道他说的是冰冷的事实，是修真界赤裸裸的真理。
但她的目光依旧如同被钉住一般，无法从那一片绝望的冰封景象上移开。
可她的目光，却仍无法从那一片绝望的冰封景象上移开。
她看到的不仅是危险，更是一种生命的沉重与无常。
这种感受，或许是她在修真界闯荡大半年都未曾完全磨灭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印记。
寒风卷着冰屑掠过，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沉默一瞬后，才轻声应了声：“好。”
声音不大，却在这呼啸的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会找到那条路。”
她的语气里多了一份之前没有的沉重，但更多的，是一份破釜沉舟后更加坚定的决心。
她来这里不是为了送死，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所谓的“强者”。
她是来求生的。带着对生命的敬畏，和对这片绝地的敬畏，她必须找到那条唯一的路。
随着时间流逝，二人脚步加快了许多。
有了雪球的精准引导，他们敏捷且谨慎地穿梭于嶙峋冰柱之间。
裴寂昀暗中将神识铺散开去，如无形触须般小心翼翼地向四周蔓延，敏锐感知着空气中每一丝寒气的流动与差异，为明若泠探寻那至寒至冷的源头。
已经接连贴了五次护身符、吞服了三枚固脉丹，却仍旧未找到最合适的地方，明若泠不禁有些泄气，唇色被冻得有些发白。
就地解符风险太大，隐患颇多……
「主人！前方有风暴能量反应，是冰龙卷和罡风旋混合的中心区域！小心，千万不要踏入它的引力范围，会被瞬间卷走撕碎的！」
雪球尖利急促的声音猛地在她脑海中炸响，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慌，生怕二人一步踏错。
明若泠吓得猛地顿住脚步，几乎是同时，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拽住了比她稍前半步的裴寂昀的衣袖：“先别动！雪球说前面可能是风暴中心，有极强的吸力！”
裴寂昀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扯得停住，眼中掠过一丝惊讶。
因为他的神识尚未探查到前方有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没想到这雪球的感知竟如此敏锐…比他预想的还要厉害得多。
“那我们绕开。”
他当机立断，脚下却未移动，尚未收回的神识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聚焦探查前方。
片刻后，他双眸倏地睁开，在昏暗中亮起锐利的光芒：“奇怪…风暴边缘侧后方，竟似乎有一处可供栖息的洞穴？我未探查到任何活物或禁制的气息，不若我们先去那里暂时休整一下？”
“好！”明若泠立刻同意。
他们在这能冻裂灵魂的冰原上行走了太久，体力和灵力都在持续消耗，此刻任何一个能挡风避寒的所在都极具诱惑，暂且顾不得探究这莫名出现的洞穴是否潜藏危险了。
借助雪球的幽影闪，很快便抵达了裴寂昀所说的洞穴处。
然而这洞穴并不像是天然形成，洞口规则，边缘甚至能看出些许人工开凿的痕迹。
入口处垂落着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岁月的冰帘，晶莹剔透，仿佛一道冰冷的门扉，寂静地诉说着此地已久无人迹。
“里面空间不大，但确实没有危险气息，只是入口狭小，需要委屈一下了。”
裴寂昀再次仔细探查后，对着身旁呵出团团白气的明若泠说道。
明若泠闻言，手腕一翻，浮生烬赫然出现。
她拉着裴寂昀的袖子向后退了两步，体内火灵脉催动，只见华美的扇面上瞬间覆盖上一层跳跃的紫金色火焰，随着她挥扇的动作，一道炽热的火流席卷而出，扑向那厚重的冰帘。
嗤嗤作响中，冰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融化、蒸发，露出后面一个仅容数人弯腰进入的狭小洞口。
明若泠好奇地弯腰，向内望去，只见洞窟深处，冰壁上自然分布着一些幽蓝色的矿物，正发出淡淡的、如同鬼火般的磷光，勉强照亮了内部的一小片空间。
她刚想弯腰进去，一只手臂却拦在了她身前。
“泠儿，稍等。”
裴寂昀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谨慎，“我先进去，里面情况未明。”
说着，他已侧身越过她，准备率先踏入这未知的洞穴。
然而，他的衣袖却被一股轻轻的力道扯住。
他回眸，只见明若泠也弯下了腰，小巧的下巴几乎要埋进冰蝉丝披风雪白的绒毛领子里，一双清亮的眼眸在冰壁反射的幽幽磷光下，带着些许疑惑望向他，仿佛在问：
“怎么了？为什么不进去？”
两片墨色的衣袖因这动作交叠在一起，在凛冽的寒风中纠缠、浮动，像两株依偎的墨兰。
裴寂昀的目光在她拽住自己衣袖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那指尖微微用力，透露出主人并未言明的紧张和绝不落后的决心。
他心底某处微微一动，像是冰原上悄然裂开的一道细缝。
他放缓了声音，解释道：“洞内情况未明，虽神识未察危险，但或许有机关或奇异力场隔绝探查。我修为略高，理当先行试探。”
他的语气依旧冷静，却比平日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缓和，不像命令，更像是一种商榷和……下意识的保护。
明若泠却没有松开手，反而拽得更紧了些。
洞穴内吹出的风比外面更加阴冷刺骨，带着一股万年不见天日的陈腐寒气，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但这并没有让她退缩。
“正因为可能有意料之外的危险，才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
她摇了摇头，眼神坚定，“我们一起进去，彼此有个照应。若是真有什么连你都瞬间应付不来的陷阱，我在外面岂不是更无助？”
她的话有理有据，并非逞强。
在这片诡异的冰原上，落单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危险。
裴寂昀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那光芒甚至盖过了冰壁的磷光。他沉默了片刻，终是几不可查地轻叹一声，似是妥协，又似是某种无奈的认可。
“好。”
他应道，手腕微转，原本只是被拽住的衣袖滑落，他的手却自然地向下，精准地握住了她拽着他衣袖的那只手。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瞬间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一股温和而纯厚的灵力如细流般缓缓渡来，帮她抵御那从洞内渗出的、能钻入骨髓的阴寒。
“跟紧我。”他低声道，声音在这狭小的入口处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若有不对，立刻后退。”
明若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感让她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那暖流实在太舒服，驱散了缠人的寒意，而他的态度又太过自然，仿佛这只是最合理的应对策略。
最终，她没有挣脱，只是轻轻回握了一下，表示明白。
于是，裴寂昀一手紧握着她的手掌，另一手暗自掐了诀，周身泛起一层极淡的护体罡气，将两人都笼罩其中，这才率先弯腰，步入了那一片幽深冰冷的未知之境。
明若泠紧随其后，两人的身影迅速被洞穴的黑暗所吞没，只留下洞口被融化的冰帘边缘，滴答着冰冷的水珠，很快又凝结成新的冰棱。
那层淡淡的护体罡气将不断从头顶和两侧冰壁滴落的、蕴含着冥古寒煞的冰水隔绝在外，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一踏入洞内，那股陈腐阴寒的气息更加浓重。冰壁自然散发出的幽幽磷光提供了微弱照明，光线扭曲朦胧。
才前行不过十数步，裴寂昀猛地停下脚步，将明若泠往身后护了护。
“小心脚下。”
明若泠低头看去，心中不由一凛。只见前方较为平坦的冰面上，竟散落着几具残缺不全的骸骨！
骨骼呈现出一种被极致严寒冻裂的碎纹，身上覆盖着厚厚的冰霜，但依稀能辨认出身上破碎的法衣碎片，以及散落在一旁的、早已灵光黯淡甚至断裂的法器残骸。
骸骨的姿态各异，有的蜷缩在角落，似乎想借此抵御寒冷；有的则面朝洞穴深处，手臂前伸，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仍在向前探索。
“看来，我们不是第一批找到这里的人。”裴寂昀的声音低沉，他松开明若泠的手，蹲下身，仔细检查其中一具骸骨和旁边的物品，“骨骼强度不低，生前至少是融灵境修士。法器炼制手法是三百年前的流行样式……他们在这里停留了不短的时间。”
他站起身，目光扫视这个不大的前洞空间。这里显然被人工修葺过，冰壁有开凿的痕迹，甚至角落里还堆放着一些冻得硬如铁石的兽皮袋、几个空空如也的玉瓶，以及一个布置了一半就废弃了的简易防御阵盘。
“这里不像临时避难所，倒像是一个精心选择的前哨据点。”裴寂昀得出结论，“这些人试图在此建立基地，深入探索冥古渊，但显然……失败了。”他指了指更深处的黑暗，“里面的危险，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明若泠看着这些不知名的前辈修士的遗骸，心情更加沉重。这些骸骨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危险等级，远比外面那些瞬间被冰封的修士所预示的更为复杂和持久。
两人小心翼翼地在洞内探查了一番。这个前洞据点似乎已是极限，再往深处只有坚硬的冰壁，并无去路。
除了骸骨和废弃物资，并无更多发现。
“看来此路不通。”
明若泠望着眼前被厚重冰层彻底封死的隧道，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指尖灵光微闪，施了一个简单的清洁术，拂去地面冰尘，随即有些疲惫地就地坐下，将后背轻轻靠在沁骨的冰壁上，试图汲取一丝支撑。
然而，就在她脊背触碰到冰壁的瞬间，异变陡生！
她丹田深处的命泉毫无征兆地剧烈涌动起来，如同被烧沸的滚水，骤然失控。
一股灼热到近乎刺痛的热流自小腹猛地窜起，疯狂地冲向四肢百骸，与这冰洞内无处不在的极致严寒形成了尖锐的冲突。
不过瞬息之间，在这呵气成冰的环境里，她光洁的额角与鼻翼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这是怎么回事？！
明若泠心中剧震。
命泉为何会突然产生如此剧烈的异动？
难道是因为她深入这极寒核心，刺激到了那道由“灵墟断流符”封印的锁链，引发了它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