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人嘴唇颤抖，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仿佛恐惧已扼住他们的咽喉。
手中的武器虽横在身前，却抖得几乎握不住，眼中交织着惊惶与拼死一搏的决然。
明若泠立即放轻呼吸，嗓音柔得像拂过草叶的夜风：
“几位大哥，我们是为追杀血煞盟贼人而来，绝无恶意。”为表诚意，她拉着裴寂昀连退两步，周身的灵气波动尽数收起。
裴寂昀配合地垂下双手，月华银丝悄然隐没。
明若泠忽然目光一凝，望向那三人脖颈处，黑纹蜿蜒如蛇，想必是某种术法的留印。
但印记极浅，不似要取人性命，倒像是......仓促间留下的标记。
“快离开这！”
中间那人突然上前，嗓音嘶哑得如同生锈的铁器刮擦。若非修士耳力敏锐，几乎辨不出这几个字。
身后两人也跟着逼近，脚步虚浮却坚定。
角落里，那孩子指缝间漏出一丝呜咽，像是认出了熟悉的声音，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
孩子的呜咽声越来越大，像一把钝刀割着凝滞的空气。地下室的木梯突然传来急促的“噔噔”声。
裴寂昀眸光一沉。他的神识早已扫过地下，那里只有几道微弱的凡人气息，如风中残烛般摇曳。
一个身影手脚并用地爬上来，凌乱发丝间沾满尘土，灰扑扑的衣衫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
那人踉跄着险些跌倒，直到抬起头，是张清秀的脸，却被污泥和泪痕糊得斑驳。她跌跌撞撞扑向角落，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
“阿水不怕......娘亲在这儿......”
嘶哑的嗓音像砂纸磨过枯木，却温柔得让人心颤。
那三个男子顿时急了：
“你出来作甚！”铁器哐当砸地，竟溅起火星。
那三人已退至母子身旁，如铜墙铁壁般将瑟瑟发抖的两人护在中间。为首的男子喉结滚动，声音里带着砂纸摩擦般的粗粝：
“两位仙人，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劳烦离去吧。”
话未说完，怀中孩童突然爆发的啼哭刺得他浑身一颤。
明若泠心中一酸，掐诀的指尖僵在半空。下一刻一记春风化雨诀如甘霖洒落。
却惊得那对母子猛地蜷缩，妇人将孩子死死按在胸口，发髻散落如枯草，而孩子的小手攥着她褪色的衣襟，指甲几乎要掐进布料里。
“啊——”
“不要杀我们！”
法术灵光刚现，五人便如惊弓之鸟般瑟缩成一团。
大人的哀嚎与孩子的哭喊撕破院落的死寂，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凄厉。
春风化雨诀的灵光尚未散尽，明若泠刚想上前，护在最前的男子却猛地抄起柴刀。
锈迹斑斑的刃口划出一道凄厉寒光，映出他惨白如纸的脸。
可下一秒，男子愣住了。他竟轻松握住了柴刀，身子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压了半辈子的重担突然消散。
其余几人也怔在原地，耳目前所未有的清明，连院外落叶坠地的细响都听得一清二楚，连孩子的哭嚎也戛然而止。
“阿娘...”孩童软糯的嗓音突然响起。
那妇人颤抖着松开怀抱，露出孩子红润的小脸。，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明若泠，眸中恐惧褪去，只剩好奇。
铛啷一声，柴刀落地。
五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空气凝滞得近乎诡异。
明若泠指尖轻点颈侧，示意他们身上那道黑纹已消散，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残留着淡淡的灵力波动。
“若想杀你们，何必多此一举？”她声音放轻，却字字清晰，“我家中姊妹被血煞盟掳走，追踪至此。你们身上的印记是他们的手笔，对吗？”
妇人浑身一颤，将怀中的孩子搂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
三个男子互相打量彼此已然干净的脖颈，又低头看了看掌心，那些斑驳的黑印竟真的消失了。
片刻沉默后，年纪稍长的男子上前一步，郑重拱手：
“仙人恕罪！方才冒犯，实属无奈......”他嗓音沙哑，像是许久未说过长句。
“仙人猜得不错，三日前那些黑袍人又来了，只是今日我们确实没瞧见......”
他浑浊的眼中泛起微光，仿佛透过破败的屋舍，看见了昔日的李煌村，而随着叙述，一个曾经繁荣的村落画卷在二人眼前徐徐展开。
李煌村。
这个曾出过仙苗的福地，百年前还是人烟稠密的所在。
依山傍水的村落沿河而建，百户人家炊烟袅袅。村口那株千年老槐枝干虬结如龙，树下青石棋盘旁总围着对弈的老者。
溪上三座石桥中，最古旧的桥板上仙缘桥三字虽已斑驳，却记载着百年前放牛娃在此得遇仙缘的佳话。
“直到血煞盟崛起，他们看中了这里......”男子声音突然发颤。
那些修炼魔功的修士，最先盯上的就是这等灵秀之地。凡人修仙本就艰难，他们却连这点微末希望都要掐灭。
李煌村成了血煞盟炼制傀儡大军的第一个试验场。
“这里是通往血煞盟总坛的必经之路......”男子苦笑着，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如今的李煌村，早已不复往日。村民或逃或死，只剩断壁残垣。偶尔有些血煞盟的低阶弟子会在此歇脚，却再无人常住。
“我们几个是偷偷跑回来的。”
角落里一个妇人突然开口，怀里还抱着那个不再哭闹的孩子，“这间屋子留有遮蔽探查的灵器......出去的话，如果碰见纳西尔，怕是活不过明日。”
随着妇人的目光，明若泠扫过屋角那盏蒙尘的青铜灯，灯芯早已熄灭，却仍散发着微弱的灵力波动。
明若泠与裴寂昀尚在沉思之际，眼前三个男子突然齐刷刷跪倒在地，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身后的妇人也拉着名叫阿水的孩子颤巍巍跪下，孩童稚嫩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求仙人救救我们其他亲人！”
四人异口同声，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希冀，仿佛眼前二人就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明若泠心头一震，“他们也和你们一样？”
他们之前的那些印记色泽暗沉，边缘模糊，显然已存在多时。若不及时祛除，只怕影响寿命...
话音未落，地下室入口传来窸窣响动。
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从暗处爬出，枯瘦的手指在地板上抓出刺耳的声响。
她以惊人的速度扑向明若泠，在距离三步之遥处重重磕头，额头撞击地面的咚咚声令人心惊。
“小心！”
裴寂昀袖中银丝骤闪，一道金光符咒已贴在明若泠后心。
“求二位仙师救救我女儿！”妇人凌乱的发丝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二人，里面盛满了绝望与疯狂。
“她才十二岁......就被那血煞贼人掳走了......”
青石地板上，渐渐晕开深色水渍。不知是汗，是泪，还是血。
明若泠轻叹一声，指尖灵光流转，一道柔和的灵力托住那妇人仍在叩首的额头。
春风化雨诀无声落下，妇人额前渗出的血迹如晨露遇阳般消散，断指的伤口处竟生出莹白新骨。
妇人浑浊的双眼渐渐清明，望着眼前的明若泠和裴寂昀泪水却决堤般涌出：
“对不住......小仙子......”
她颤抖着抚摸新生的手指竟然没有惊喜，突然抓住明若泠的袖角又慌忙松开，“那魔窟......”
嘶哑的嗓音像被火燎过：“我的小云......”
她望向东南方黑雾笼罩的山峦，泪珠砸在刚愈合的指尖，“怕是早已......”
明若泠喉间一紧，仿佛被无形的锁链绞住。
恍惚间，母亲乔氏日夜守在她床前的身影与眼前妇人的面容重叠在一起。喉间似有千钧重，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裴寂昀侧目，只见明若泠眼眶泛红，晶莹的泪珠闪着细碎的光。
他向来冷心冷情，弱肉强食的法则刻在骨子里，从不涉足凡人因果。可若是她想要管......
“可有你女儿之物？”裴寂昀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清冷。
明若泠蓦地抬头看他，眼中蓄满的泪水因这动作滚落。
裴寂昀指尖微动，不动声色地抚过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明若泠睫毛轻颤，那滴泪珠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他的指尖。
“有！有！”
妇人闻言，浑浊的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彩。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条褪色的粉色发带，“这是小云最爱的发带...被抓走那日，我才给她梳好第一个辫子...”
发带上还沾着些许泥土，却依稀可见精致的绣纹。
妇人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发带，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女儿的温度。
裴寂昀接过发带，月华银丝悄然缠上那抹粉色。
屋内寂静无声，众人屏息凝神，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条粉色发带。半盏茶后，裴寂昀指尖银光渐敛：
“尚存一息。”
“真的？！”
几个村民几乎同时喊出声，那妇人更是踉跄着要跪下道谢。明若泠连忙扶住她：
“我们这就去救人。”她轻轻接过发带，“这个，我们需要带上。”
妇人嘴唇颤抖着点头，眼泪砸在交握的手背上。
临行前，明若泠为地下室最后那个孩子也祛除了黑印。
裴寂昀则重新加固了屏蔽阵法，雪球更是悄悄在阵眼处注入了隐匿因子，雪球得意地让明若泠夸赞它：
「这可是本球特调配方，保证血煞盟那些蠢货找不着北！主人怎么样？」
村民们千恩万谢的声音还在身后回荡，两人的身影已如轻烟般消散在暮色中。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将最后一丝痕迹也抹得干干净净。
幽影闪的紫芒散去，二人已置身一片漆黑密林。
若凡人至此，所见必是绿荫如盖、溪水潺潺的桃源景致。
可落在修士眼中，整片森林仿佛早已被魔气浸透千年：古木虬枝扭曲如挣扎的鬼手，树皮皲裂渗出黑血；叶片泛着幽绿磷火，无风自动时发出碎响，恍若万千冤魂啃噬骨肉。
“咔嚓！”
明若泠脚下传来脆响。低头看去，腐土中半掩的森白骸骨被她踩得粉碎，骨缝里还蠕动着猩红蛆虫。
雪球：「警告！检测到冥幽迷魂阵，此阵会扭曲五感，让人如坠鬼打墙！」
裴寂昀突然拽住她后退半步。
“这里有高等阵法，小心！”
裴寂昀声音罕见地透出急迫，方才那些小阵尚可无视，但眼前这冥幽迷魂阵......
却见明若泠唇角微扬，竟朝他递来一个安抚般的笑：“我对阵法也略通一二。”
她向前三步，黑雾骤然翻涌。三岔路口扭曲变形，无数惨白幻影从地底爬出，枯爪撕扯她的衣袂，哀嚎声如针刺耳。
雪球：「主人小心！这些幻影会吞噬神识！」
明若泠倏地闭目，左手掐清心印按在胸口，右手浮生烬唰地展开。眉心一缕清光注入扇骨，整把浮生烬顿时迸发出刺目华彩。
“冥幽惑心，五感皆虚——破！”
扇面两道流光如新月斩出，所过之处幻影崩碎成莹粉。
黑雾发出尖啸，竟如活物般退缩回地缝！
三岔路口的迷雾散去，枯树上的尸体彻底显露，风干的躯壳被铁钉贯穿，空洞的眼眶随气流缓缓转动，如同某种诡异的指南针。
裴寂昀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赞叹。
他原以为以明若泠的修为，破解这等高阶阵法需费些周折，却不料她竟如此游刃有余。
二人迅速乔装，沿着气流指引的方向潜行。不多时，前方传来懒散的脚步声。
裴寂昀指尖银丝乍分，如月光划破夜色。
两名偷闲的血煞盟弟子尚未反应，喉间已绽开血线。银丝一卷，将他们的服饰与腰牌尽数剥下。
明若泠拾起玉牌，指尖摩挲过上面阴刻的名字：
“看来我们运气不错。”她唇角微勾，“这两位，可是内门巡逻使。”
明若泠刚换上内门巡逻使的装束，正欲前行，手腕却被裴寂昀一把扣住。
她疑惑回头，却见他眸底骤然浮现六星芒阵，银光流转间似有万千符纹生灭。
不过瞬息，那异象又隐没无踪，快得仿佛只是错觉。
“他们有暗号。”裴寂昀倾身，薄唇几乎贴上她耳垂，“若对不上......”
温热的吐息拂过颈侧，明若泠耳尖一麻，随即了然，方才眸中那显现的六星芒，怕是某种窥探记忆的秘术。
同心契的红光在识海中骤亮，明若泠锁定方位，与裴寂昀对视一眼。
二人身形如电，朝着血色最浓处疾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