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程结束后,朱厚照肚子里的馋虫早已被勾得咕咕叫。
他扯着陆仁的衣袖,全然不顾太子的仪态(虽然此刻没人知道他是太子),嚷嚷道:“先生!先生!饿了饿了!今日天寒,正好吃那个!吃那个锅子!”
他说的“锅子”,自然是陆仁此前为改善家人伙食,结合记忆和现有材料“发明”的火锅。
自从去年在陆仁家中尝过一次后,朱厚照便对其念念不忘,尤其痴迷那辣得人嘶嘶吸气却又欲罢不能的滋味。
陆仁被他缠得没办法,又见谢琦等人也在,略一思忖,便笑道:“也好。诸位小姐今日送来如此水灵的新鲜菜蔬,正是涮锅子的绝配。若是不嫌弃,便一同到寒舍用个便饭,也尝尝这西山特色的火锅如何?”
谢琦和几位小姐闻言,顿时面面相觑,脸颊飞红。她们本是来答谢的,送完礼说几句话便该告辞,与男子一同用饭,于礼不合。但…“火锅”二字又着实勾起了她们的好奇心。那是什么?竟能让太子(她们心知肚明)如此惦记?
犹豫间,朱厚照已经不耐烦地催促:“磨蹭什么?好吃的紧!比你们平日里吃的那些精细玩意儿够味多了!走走走!”他一副主人翁的架势,反倒让谢琦几人不好再推辞,加之内心实在好奇,便半推半就地应了下来。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陆仁在西山的新居而去。这处宅院比之前在城中的宽敞许多,更带着几分工科式的实用与简洁,少了雕梁画栋,多了玻璃窗和水泥平整的地面。
张氏早已得了消息,带着丫丫和仆妇们在厨房忙活开了。得知不仅有太子,还有几位阁老尚书家的小姐要来,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好在冬日里食材准备得充足:肥嫩的羊肉早已切成薄如纸片的肉卷,整齐码放;各类鱼丸、肉丸是自家打的;豆腐、豆皮、粉条一应俱全;最难得的便是谢琦她们带来的那几样鲜灵灵的菠菜、黄瓜(涮着吃别有一番风味)、甚至还有一个大西瓜准备餐后解腻。
大厅里,早已摆开了三张桌子。中间主桌略大,是陆仁、朱厚照(身份所限,虽不愿但也得坐主位)、以及陆义、陆孝等人。旁边两桌,一桌是谢琦和她的几位姐妹,另一桌则是赵德柱、沈默等西山核心管事,也算是犒劳他们近日辛苦。
最引人注目的,是每张桌子中间都摆放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黄铜锅子。锅子中间被一道弯曲的铜片隔开,一边是翻滚着奶白色、散发着菌菇清香的高汤;另一边则是红油滚滚,里面沉着茱萸、花椒、姜片等物,散发出辛香炽烈的气息。
“此乃‘鸳鸯锅’,”陆仁笑着介绍,“可照顾不同口味。菌汤鲜美,红汤辛辣,诸位可自行选择。”
朱厚照早已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就瞄准了那盘鲜羊肉:“少废话了先生,快下肉!饿死本…本公子了!”他差点说漏嘴,连忙改口。
谢琦几位小姐却对着这阵仗有些不知所措。看着那翻滚的红汤,闻着那刺激的味道,她们既觉新奇,又有些胆怯,拿着筷子不知该从何下手。
丫丫(陆芷)如今出落得越发大方伶俐,她见状便主动走到小姐们那桌,笑着示范起来:“几位姐姐,看我是怎么吃的。这羊肉片呀,要用筷子夹着,在这滚汤里来回这么涮几下,变了颜色就能吃了,久了就老了。蘸点这芝麻酱、腐乳汁、韭菜花调的小料,可香了!”说着,她熟练地涮好一片肉,蘸了料,放入口中,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小姐们学着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薄薄的羊肉,试探着放入菌汤中涮烫。肉片很快变色蜷曲,捞出后蘸上小料,送入檀口。
“唔!好嫩!好鲜!”一位小姐惊喜地低呼。
“这菌汤真是鲜美无比!”
“原来羊肉还能这样吃!”
尝到了甜头,她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谢琦看着那一边翻滚的红汤,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她夹起一片羊肉,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向了红汤区域,快速涮了几下。
当她将那片裹着红油、散发着强烈辛香的羊肉放入口中时,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爆炸性味觉体验冲击了她的感官!
“咳咳!”她被那强烈的辣味呛得轻咳了两声,脸颊瞬间绯红,眼中甚至泛起了泪花。同桌姐妹都吓了一跳,以为她吃不惯。
然而,谢琦却摆了摆手,缓过气后,眼睛亮得惊人:“好…好过瘾!这味道…虽辣,却让人浑身暖透,还想再吃!”说着,她又毫不犹豫地涮起了第二片。很快,她便吃得鼻尖冒汗,嘴唇红肿,却连连呼“过瘾!”“痛快!”,全然忘了平日恪守的食不言寝不语的闺秀礼仪。
其他小姐见她如此,也纷纷鼓起勇气尝试红汤,一时间,小姐那桌也是嘶嘶哈哈之声不绝于耳,却个个吃得满面红光,兴奋不已。
朱厚照看着她们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得意地哼了一声,熟练地捞起一大筷子红汤里涮好的肉片,塞得满嘴都是,含糊不清地炫耀:“怎么样?本…本公子没说错吧?是不是比你们吃的那些强多了?”
他似乎完全忘了自己第一次被辣得跳脚、满屋子找水喝时的狼狈模样。
大厅里热气腾腾,欢声笑语。羊肉的膻香、菌菇的鲜香、茱萸花椒的辛香、芝麻酱的醇香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窗外是凛冽的寒冬,屋内却是一片温暖喧腾。三桌人虽身份迥异,此刻却因这一口热腾腾的锅子,距离拉近了许多。赵德柱那桌更是早已划起拳来,热闹非凡。
张氏不断让人添加食材,看着年轻人吃得开心,脸上也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酒足饭饱(小姐们喝的是甜甜的米酒),众人围坐在一起,喝着陆仁用暖房西瓜和蜂蜜调制的饮品,闲聊消食。丫丫活泼可爱,毫不怕生,竟然凑到朱厚照身边,跟他讨论起刚才课上的水汽之力,还拿出自己用木头削的小齿轮给他看。朱厚照虽然嘴上嫌弃“小孩子的玩意”,却还是接过来摆弄了几下,甚至指出了几处可以改进的地方。两人头挨着头,嘀嘀咕咕,倒有几分兄妹般的亲近。
谢琦在一旁看着,心中感慨万千。
这西山,似乎有一种奇特的魔力,能让身份、阶层的隔阂变得模糊,能让人的天性得以释放。
她听着陆仁和沈默、赵德柱讨论着西山明年的规划,听着那些她半懂不懂的“产能”、“流程”、“技术攻关”的词汇,忽然觉得,这个世界,远比她过去十几年在深闺中所认知的,要广阔和精彩得多。
就在这气氛最为融洽欢愉的时刻——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咆哮,骤然从西山工坊区的方向传来!
巨响震得窗户玻璃都嗡嗡作响,桌面的杯盏轻轻跳动!
刹那间,大厅内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呆了,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朱厚照猛地抬起头,一脸错愕:“打雷了?冬天打雷?”
小姐们花容失色,下意识地聚拢在一起。
赵德柱和沈默霍然起身,神色惊疑不定地望向工坊方向。
唯有陆仁。
在最初的惊愕之后,他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瞬间涌现出一种极度激动、难以置信、又充满期盼的神情!
他甚至猛地站起身,由于动作太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脆响,但他浑然不觉。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个压抑许久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冲破了一切思绪,占据了他的脑海——
“难道…难道是…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