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泥浆浸透了凌羽银色的锦裤,刺骨的寒意顺着膝盖蔓延。他双手高举着那柄象征身份的华丽银刃,头颅深埋,银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苍白屈辱的脸。那句“认输”如同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在死寂的雾沼中显得格外艰涩。
浓雾翻滚,一片沉寂。
凌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不知道那个如同幽灵般的敌人会如何处置他。是杀?是辱?还是……?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的等待都如同在滚油上煎熬。阿三和阿四跪在稍厚一点的泥地里,更是抖如筛糠,头埋得更低,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凌羽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时——
“沙……沙……”
轻微的脚步声,如同踩在枯叶上,从侧前方的浓雾中传来。
凌羽身体猛地一僵,托着银刃的双手下意识地收紧。他不敢抬头,只能死死盯着眼前浑浊的泥水。
脚步声停在了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浓雾被无形的力量微微排开,姬岩的身影显露出来。他身上的麻布衣衫沾满了泥浆,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显得有些狼狈,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寒潭中的星辰,平静而锐利,没有丝毫胜利者的骄狂,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审视。他肩膀上趴着元宝,小家伙金色的眼睛同样警惕地盯着跪地的凌羽,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排斥。
姬岩的目光扫过跪在泥泞中的三人,最后落在凌羽高举的那柄华丽银刃上,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他没有去接那柄刀。
“投降?”姬岩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却像冰冷的针,扎在凌羽心头,“可以。”
凌羽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一丝微弱的希望升起。
但下一刻!
姬岩的话锋陡然一转,带着冰冷的锋芒:“但你们追杀我一路,伤我伙伴,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话音未落!
姬岩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动了!
没有动用石匕,甚至没有动用体内的磐石之力!他仅仅是凭借着血珠淬炼后强悍的肉身力量,一步踏前,右拳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毫无花哨地、狠狠地轰向凌羽的腹部!
快!狠!准!
纯粹的、带着原始暴力的肉体力量!
凌羽瞳孔骤然收缩!他完全没想到对方接受投降后竟会立刻动手!更没想到是这种毫无技巧的、近乎羞辱的肉体攻击!他下意识地想要调动力量防御,但跪地的姿势和心神剧震下的迟缓,让他只来得及勉强绷紧腹部肌肉!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
姬岩的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凌羽的小腹上!如同重锤擂鼓!
“呃啊——!”凌羽闷哼一声,双眼瞬间暴突!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从小腹炸开,瞬间席卷全身!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被这一拳打得移了位!胃里翻江倒海,喉头一甜,一股腥甜直冲上来,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高举银刃的双手再也支撑不住,银刃“哐当”一声掉落在泥水里!他整个人如同煮熟的虾米,痛苦地蜷缩下去,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混合着泥浆滚滚而下!
这一拳,没有动用任何能量,纯粹是肉身力量的宣泄!是姬岩对这些天被追杀的憋屈,对元宝受伤的心疼,对自身弱小必须依靠古鼎偷袭才能自保的愤怒!他要让这个高傲的少主,用最原始、最痛苦的方式,记住这个教训!
“少主!”阿三阿四惊骇欲绝,下意识想冲过来,却被姬岩一个冰冷的眼神盯在原地,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姬岩缓缓收回拳头,甩了甩手腕,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看着蜷缩在泥泞中、痛苦抽搐、再也维持不住半点风度的凌羽,声音依旧平静:“这一拳,是利息。再敢有异心,下次碎的就不是你的面子了。”
剧痛稍缓,凌羽艰难地抬起头,淡银色的瞳孔因为痛苦和极致的屈辱而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姬岩,里面燃烧着不甘和怨毒!他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被人逼跪在泥地里,还被当众用拳头重击腹部!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你……!”凌羽想说什么,却被腹部的剧痛打断,只能发出痛苦的抽气声。
“不服?”姬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不服可以站起来,我们继续。这次,我不用鼎,也不用偷袭。”
平淡的话语,却带着比刀锋更锐利的威胁。
凌羽的身体猛地一僵。继续?对方那神出鬼没的身手,那诡异莫测的青铜古鼎(虽然姬岩说不用,但谁知道?),还有那只气息古怪的小兽……在这片该死的沼泽里,他拿什么继续?再打下去,恐怕连最后一丝尊严都会被彻底踩碎!
屈辱、恐惧、对未知力量的忌惮……种种情绪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骄傲。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最终,那燃烧着怨毒的银色瞳孔一点点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屈辱和……一丝认命的灰败。
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艰难地重新挺直了腰背,不再蜷缩。虽然依旧跪在泥泞中,但至少维持了最后的、摇摇欲坠的体面。他低下了头,声音沙哑如同破锣:“服……我服。”
姬岩这才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阿三阿四:“你们两个,把他架起来,跟紧我。再敢耍花样,就把你们留在这片沼泽喂虫子。”
“是!是!大人!”阿三阿四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冲过来,小心翼翼地搀扶起脸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的凌羽。
“哼!”趴在姬岩肩膀上的元宝,对着被搀扶起来的凌羽,极其嫌弃地皱起小鼻子,发出一声清晰的、带着浓浓厌恶的鼻音。它甚至用小爪子捂住了自己的鼻子,金色的眼睛斜睨着凌羽,仿佛他是什么散发着恶臭的脏东西。刚才凌羽身上那股高高在上、带着敌意的气息,让小家伙本能地极度排斥。现在虽然对方投降了,但那种厌恶感丝毫没有减少。
凌羽被元宝这毫不掩饰的嫌弃举动弄得脸色更加难看,却又不敢发作,只能憋屈地垂下眼帘。
姬岩没理会元宝的小动作,捡起地上那柄华丽的银刃,随手掂量了一下,入手沉重,锋刃寒气逼人,确实是柄好刀。他将其插在自己腰间兽皮腰带上,取代了原来的石匕。
“走!”姬岩辨明方向,带着这奇怪的组合,朝着沼泽外走去。元宝则趴在姬岩另一侧的肩膀,离凌羽远远的,小脑袋警惕地扭向一边,看都不愿意多看新加入的“成员”一眼。
离开雾沼,空气变得清新许多。凌羽在阿三阿四的搀扶下,勉强能行走,但腹部的剧痛依旧让他脸色发白,步履蹒跚。姬岩刻意放慢了速度,一方面是照顾伤号(主要是怕他们掉队引来麻烦),另一方面也是在思考如何处置这三人。杀了?暂时没必要,反而可能引来银鹰族更疯狂的报复。放了?风险太大。带着?更是累赘和隐患。
最终,他决定暂时待着。至少,这个银鹰族少主是个不错的人质和情报来源。
傍晚时分,他们在一条清澈的小溪边找到一处避风的山坳扎营。姬岩生起篝火,取出肉干和野菜准备晚饭。
“你,”姬岩指了指脸色依旧苍白的凌羽,“叫什么名字?在银鹰族什么身份?那个‘青翎’又是什么东西?”
凌羽靠坐在一块岩石上,捂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腹部,看着跳跃的篝火,沉默了片刻,才沙哑开口:“凌羽。银鹰族少主。青翎……是我族供奉了百年的守护灵禽,是一头觉醒了风雷血脉的裂空青鹏。”提到青翎,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痛惜,有怨念,也有一丝不解,“它……真的死了?是你杀的?”
“我没杀它。”姬岩翻烤着肉干,头也不抬,“我只是捡到了它的羽毛。至于它怎么死的,死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他半真半假地说道。青铜古鼎的秘密,绝不能暴露。
凌羽显然不信,但他也不敢追问。捡到?那种蕴含风雷之力的主羽,岂是能随便捡到的?但他知道,再问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那……那只小兽……”凌羽的目光忍不住瞟向趴在火堆旁、正用小爪子扒拉着一块烤得喷香肉干的元宝,眼神中充满了忌惮和困惑。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小兽,气息时而弱小无害,时而暴戾古老,还能布置陷阱、偷东西……
“呜!”元宝似乎感受到了凌羽的目光,猛地抬起头,对着他凶狠地龇了龇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呜”声,金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再看就挠你”的警告。它叼起肉干,飞快地跑到姬岩腿边,背对着凌羽,用小小的身体挡住自己的食物,这才安心地啃起来。
凌羽被元宝这毫不掩饰的敌意弄得一滞,尴尬地收回目光。
姬岩将烤好的肉干分给阿三阿四一些,又撕下一大块递给凌羽:“吃吧,别饿死了。”
凌羽看着那块烤得焦香的肉干,又看看姬岩平静的脸,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默默接了过来。腹中早已饥饿难耐,他小口地撕咬着肉干,动作依旧保持着贵族的优雅,但眉宇间的落魄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姬岩自己也吃着肉干,目光偶尔扫过火光下凌羽那张英俊却写满屈辱和落寞的脸,心中没有丝毫同情。在这蛮荒世界,弱肉强食,若非他和元宝够强够狡猾,现在躺在地上任人宰割的就是他们了。
“以后,跟着我。”姬岩咽下口中的食物,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暂时当个跟班。想活命,就收起你的少主脾气,听吩咐办事。明白吗?”
凌羽咀嚼的动作猛地一顿。跟班?他堂堂银鹰族少主,给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小子当跟班?强烈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几乎让他捏碎了手中的肉干!但他看着姬岩那双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感受着腹部依旧隐隐的剧痛,还有旁边那只对他虎视眈眈的小兽……所有的反抗念头最终都化作了苦涩的咽下。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低不可闻:“……明白。”
“呜!”元宝再次发出不满的呜咽,小爪子使劲扒拉姬岩的裤腿,金色的大眼睛瞪着他,充满了抗议:为什么要收这个臭烘烘的家伙?本大爷不喜欢!把他赶走!
姬岩无奈地揉了揉元宝的小脑袋:“乖,暂时带着,有用。”他压低声音,用只有元宝能听到的音量哄道,“等找到药婆婆,拿到报酬,给你弄更好吃的!”
听到“更好吃的”,元宝眼中的抗议才减弱了几分,但依旧用小屁股对着凌羽的方向,气鼓鼓地啃着肉干,充分表达了对新“跟班”的嫌弃和不接纳。
火光跳跃,映照着几张心思各异的面孔。姬岩的队伍,以一种极其古怪的方式,增加了一个充满屈辱的新成员。前路,似乎变得更加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