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燨的身影消失在奉天殿外，如同他来时一般突兀，留下满殿死寂与无数惊疑不定的心。那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却比千钧重锤更能撼动人心。他没有指控任何具体的人，却让每一个心中有鬼者都感觉那冰冷的目光仿佛扫过了自己。
朝会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结束。朱棣没有就“肃清内患”之事再做任何指示，仿佛那只是四皇子随口一句的感慨。但越是如此，越让众人捉摸不透圣意。
文武百官各怀心思，沉默地退出奉天殿。许多人下意识地远离了同僚，即便是平日交好者，此刻交换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审视与戒备。朱高燨的话，像一根无形的刺，扎进了很多人心里。前朝余孽？与北虏暗通款曲？颠覆国本？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足以让任何身居高位者夜不能寐。
太子朱高炽走在最前面，眉头紧锁，肥胖的脸上满是忧虑。他既担心四弟这般锋芒毕露会引来祸端，又忧虑朝廷内部若真如四弟所说藏有巨大隐患，对即将到来的北伐将是致命的威胁。他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汉王朱高煦则是面色阴沉，他与几个心腹武将走在一处，低声道：“老四这话是什么意思？抢在老子前头卖弄？清理余孽？哼，说得轻巧，这差事要是落到老子手里……”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显然已经将此事视为一个揽权立威的机会，至于朱高燨那句“防备借机排除异己”的警告，似乎并未完全听进去。
赵王朱高燧几乎是贴着墙根溜走的，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私下里的一些勾当，也与某些见不得光的人有所牵连。朱高燨的归来，本就让他寝食难安，今日朝堂上这一出，更是让他感觉脖颈后凉飕飕的，仿佛那柄无形的屠刀已经悬在了头顶。他回到府中，立刻屏退左右，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不安。
而真正受到最直接冲击的，是那些潜伏在朝堂之下，或者与建文旧势力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
退朝后，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回到自己的衙署，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他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坐在阴森的大堂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作为皇帝最锋利的鹰犬，他掌握着最多的阴暗秘密，自然也最清楚“前朝余孽”的能量和渗透程度。四殿下今日这番话，绝非无的放矢！这是在敲打他纪纲办事不力？还是陛下已经对他产生了不满，要借四殿下之手来整顿锦衣卫？亦或者……四殿下是要亲自下场，清理门户？无论哪种可能，对他纪纲而言，都是巨大的危机！他必须立刻做出应对，要么抢在四殿下之前拿出像样的“成绩”，要么……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需要重新评估站队了。
与此同时，京城某处隐秘的宅院内，几个身着便服、但气度不凡的人再次聚首，气氛比之前更加压抑和恐慌。
“诸位都听到了吧？今日朝堂之上，那位的话！” 一个清瘦的老者声音沙哑，带着绝望，“‘前朝余孽’，‘与敌人暗通款曲’，‘颠覆国本’！这分明是冲着我们来的！他已经毫不掩饰了！”
“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范文他们……” 另一人惊恐道。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一个中年文士打断道，他相对冷静，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内心的紧张，“他现在是阳谋！就是在告诉我们，他要动手了！而且，他得到了皇帝的默许！我们在京城……恐怕待不下去了！”
“可是能去哪里？如今各处关卡盘查甚严，我们这么多人，如何转移？”
“化整为零！必须立刻化整为零！” 中年文士决然道，“重要人员立刻分散隐匿，放弃所有固定据点，启用应急联络方式。一切活动暂停！等待‘先生’的进一步指示！”
“那……那苏姑娘那边……” 有人迟疑道。
中年文士脸色一变，厉声道：“那是‘先生’亲自掌控的筹码，与我们无关！谁也不准再打听，更不准擅自联系！除非想死得更快！现在，保住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众人想起朱高燨那神鬼莫测的手段，齐齐打了个寒颤，再无异议，迅速散去，各自准备逃亡。
而这股暗流，也迅速波及到了东宫。
朱瞻基下朝回来，脸色十分难看。他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回想起四叔那看似随意扫过的目光，以及那句“有些路，一旦走错，便再难回头”，心中充满了烦躁和一种被看穿的不安。孙若微（平吉）小心翼翼地端茶进来，也被他烦躁地挥手赶了出去。
孙若微站在书房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瓷器碎裂声，心中一片冰凉。她虽然不清楚朝堂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朱瞻基的反应和宫中骤然紧张的气氛来看，必然与那位归来的四殿下有关。她感觉自己就像狂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倾覆。那个白衣如雪、眼神淡漠的男子，带给她的压迫感，甚至超过了这深宫禁苑。
一时间，朱高燨归来的涟漪，以奉天殿为中心，迅速扩散至整个京城官场、潜伏的暗势力乃至宫廷深处。有人恐惧，有人算计，有人观望，原本就暗流汹涌的局势，因为他的强势介入，变得愈发波谲云诡，杀机四伏。
而此刻，引发这一切风暴中心的朱高燨，却已回到了自己那座静谧的王府。他屏退左右，独自坐在水榭中，面前石桌上，摆放着的并非茶具，而是几张刚刚由内侍送来，关于北平城防舆图以及近期人员调动记录的卷宗——这是朱棣对他“坐镇京城”承诺的初步回应，也是一种无声的信任。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舆图上紫禁城的位置，神识却早已如同无形的天网，笼罩着这座巨大的城市。那些因为他的话语而骤然加速的心跳，那些仓皇逃窜的气息，那些阴暗角落里的密谋……都清晰地反映在他的识海之中。
“水已经搅浑了。”他望着池中游动的锦鲤，轻声自语，“接下来，就看哪些鱼，会忍不住先跳出来了。”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冰冷而期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