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角的火光与隐约的哭声,如同鬼魅的低语,在寒风中飘荡了半夜,最终与黑暗一同沉寂下去。选煤楼里无人说话,一种压抑的、混合着愤怒与无力的情绪在弥漫。每个人都清楚那片火光意味着什么——又有人被折磨至死,或直接屠杀,像垃圾一样丢弃在了“万人坑”。
栓柱缩在角落里,身体微微发抖,他想起了病重的母亲,恐惧如同冰冷的蛇缠绕心脏。狗子死死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铁蛋和石柱则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王二娃靠在冰冷的齿轮上,闭着眼,但眼皮下的眼球却在剧烈跳动。那不是恐惧,是滔天的怒火在灼烧。刘黑皮的诬陷、伪军的追捕、鬼子的暴行……这一笔笔血债,如同滚烫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
光躲,不行了。
光练,也不够了。
必须让这血,染上仇敌的喉咙!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意。他看向几个伙伴,声音低沉而决绝:“刘黑皮,不能留了。”
一句话,如同惊雷,在几个少年耳边炸响。
“杀……杀了他?”狗子声音发颤。他们之前对抗监工,偷窃粮食,甚至摸了枪,但直接杀人……这完全是另一个层面的概念。
“对,杀了他。”王二娃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这条老狗,认得栓柱,知道我们可能没死。留着他,随时可能把鬼子引来,把我们,还有栓柱他娘,都害死。而且,他手上沾的血,也该还了。”
铁蛋喘着粗气,第一个响应:“妈的,干!这狗日的,早就该死了!”
石柱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凶狠。栓柱想起刘黑皮追打自己时的狰狞,想起母亲卧病在床的凄惨,也用力抹了把脸,用力“嗯”了一声。连牛娃都挣扎着表示赞同。
狗子看着伙伴们,最终也狠狠心:“二娃哥,你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好。”王二娃不再多言,开始布置。目标:刘黑皮。地点:他每晚从矿场管事处汇报后,返回自己单独居住的那个小窝棚的必经之路。时间:就在今晚!
“栓柱,你最清楚他习惯走哪条路,什么时候回来。”
“铁蛋,石柱,你们埋伏在路两边的废料堆后面,用我教你们的法子,用绳子。”王二娃说着,从空间里取出一卷之前收集的、还算结实的麻绳,“等他过来,绊倒他,捂住嘴,别让他出声。”
“狗子,你在远处望风,注意有没有巡逻队靠近。”
“我,负责动手。”
王二娃将计划拆解得很细,反复确认每一个环节。他没有选择用枪,枪声太响,容易暴露。他要用最原始、最安静的方式,执行这次处决。
夜色,再次成为最好的掩护。
几人提前来到伏击地点——一段位于两排废弃工棚之间的狭窄小路,地面坑洼,堆满了煤渣和杂物,光线昏暗。栓柱指认,这是刘黑皮每晚贪近必走的路。
铁蛋和石柱将麻绳两端分别系在路两边的固定物上,离地半尺高,用煤灰仔细掩盖好痕迹,然后各自藏好。狗子爬上一处断墙,紧张地注视着矿区主路的方向。王二娃则隐身在路边一个巨大的破木箱后面,反握着那把哑光匕首,呼吸调整得绵长而轻微。
等待,变得无比漫长。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狗子发出了约定好的、极轻微的鸟鸣声。
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几分虚浮和酒意,还夹杂着不成调的哼唧声。是刘黑皮!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大概又从哪个苦力身上榨到了油水,喝了点小酒。
他摇摇晃晃地走近,完全没有意识到黑暗中潜伏的杀机。
就在他一只脚即将踏过绊索的瞬间!
“拉!”王二娃低喝。
铁蛋和石柱猛地用力收紧绳索!
“哎哟!”刘黑皮猝不及防,被绊得结结实实,一头向前栽去!
不等他惊呼出声,埋伏在侧的王二娃如同猎豹般扑出,左手死死捂住他的口鼻,右手匕首带着积攒了许久的仇恨与决绝,精准地刺入他的后心!
“呃……”刘黑皮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他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温热的血液迅速浸透了破棉袄。
王二娃能感觉到手下生命的迅速流逝,他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和酒臭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但他没有松手,直到刘黑皮彻底停止了抽搐,软倒在地。
整个过程,快、准、狠,几乎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铁蛋和石柱从藏身处出来,看着地上刘黑皮的尸体,脸色都有些发白,呼吸急促。他们亲手参与了这次杀戮。
王二娃拔出匕首,在刘黑皮的破衣服上擦了擦血迹,收入空间。他冷静地吩咐:“铁蛋,石柱,抬上他,扔进前面的废井里。”那里是处理各种垃圾和“意外”身亡者的地方。
两人强忍着不适,抬起尚有余温的尸体,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废弃竖井口,将其抛了下去。沉闷的落水声传来,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狗子也从断墙上滑下来,腿有些发软。
王二娃看着几个惊魂未定的伙伴,知道他们需要时间消化这第一次亲手参与杀人的冲击。但他没有安慰,只是沉声道:“记住今晚。记住这血的味道。在这鬼地方,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黑暗的矿区:“这只是开始。刘黑皮,不过是条小杂鱼。真正的血债,我们要找那些穿黄皮、挂膏药旗的畜生,一笔一笔,讨回来!”
少年们看着王二娃在黑暗中如同磐石般的身影,感受着他话语里那股冰冷而坚定的力量,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那是一种手刃仇敌后混杂着后怕、亢奋与坚定信念的复杂情感。
他们,终于真正见了血,背负了人命,也踏过了那道从被迫害者到反抗者的无形界限。
血债,必须血偿。
而今晚,只是第一笔微小的利息。
王二娃最后看了一眼废井的方向,低声道:“撤。”
几人迅速清理了现场可能留下的痕迹,再次如同幽灵般,消失在选煤楼的阴影之中。
夜空依旧漆黑,风声呜咽,仿佛在为刚刚消逝的生命哀悼,又像是在为即将掀起的更大风暴,奏响序曲。
(第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