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滚烫的泪水决堤，一滴滴砸在我的脸颊、颈窝，像是要将我灼伤。而此刻他那双眼只映着我狼狈哭泣的模样，盛满了破碎的、几乎要溢出的痛楚与爱意。
我能感到他抱着我的双臂在颤抖，那身金红袈裟下的身躯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稍一松懈，就会被名为“恐惧”的利箭彻底洞穿。先前那段被抹除的记忆，那个“我会死”的未来，已然成为他唯一的软肋，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夫君…”我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他光洁的后颈，是我此刻能给予的、最温柔的安抚。
他浑身一颤，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他将脸埋得更深，声音带着绝望的祈求。“再叫我一次。我要记住此刻，记住你的温度，你的声音…….这样，就算真有一天我入了魔，也有东西能把我拉回你身边。”
他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下一声哽咽，似乎在用尽全身的力气，维持着那摇摇欲坠的清明。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我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空妄，像是一个害怕失去挚爱的、会哭会痛的凡人。
我顺从地收紧手臂，将自己更深地嵌入他的怀抱，几乎能听到彼此交缠的心跳声。我能感受到他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慌，那份对虚无未来的无力感。我只能一遍遍地唤他，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我在这里。
“夫君。”
“我在。”他立刻回应，每唤一次，他心中的执念便深一分。“我一直都在……别怕，未来的事不会发生，我不会让它发生.…...”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像是在对我承诺，又像是在自我催眠，试图用言语构筑一道抵御命运的堤坝。
我捧起他的脸，指腹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湿润，凝视着他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妄，你是我一生的挚爱，一生的所爱。”
“再说一遍……”他的声音低哑，带着渴求，眼尾因过度情绪波动而泛着红晕。他像个在沙漠中跋涉了太久的旅人，而我的爱语，是他唯一能肖想的甘泉。“让我确信这不是梦，不是未来那个让我痛不欲生的噩梦……”他颤抖的唇若有若无地蹭过我的额头，一滴泪恰好落在我的眉心，顺着鼻梁缓缓滑下，带着咸涩的温度。
“妄，我的夫君，我的挚爱，我一生的所爱。”我重复着，用我的声音，我的眼神，我的一切，去填补他内心的空洞与恐惧。
“我记住了.....”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一刻烙印在灵魂深处。他低声重复着我的话，像是铭刻在三生石上的誓言：“一生的挚爱…….一生的所爱……梦，若违此誓，我愿永坠魔道，受万劫不复之苦。”
这一次，不再是空洞的誓言，而是带着决然的决心，是他为自己套上的枷锁。
“妄，你是我的心之所向。”我再次开口，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心之所向……”他低语着，随着我的话语，他心中那扇紧闭的、分隔佛魔的门彻底敞开了。佛性与魔胎在这一刻不再对立，而是彻底交融。“那便让我成为你的归处，你的始终…….”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眸中已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却又在那片幽暗的尽头，为我一人闪烁着炽热的光。“从今往后，无论佛道魔道，我只为你一人修行。”
他是我唯一的佛，亦是我唯一的魔。
“夫君。”
“我在。”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柔软与坚定，伸手抚过我的脸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梦，从今日起，我会用每一天每一刻证明，你不会失去我，我也不会失去你。”
话音未落，他倾身向前，唇瓣轻轻贴上我的，带着泪水的咸涩和执念的灼热温度，辗转厮磨。这是他的承诺，一个用吻来封缄的承诺。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窗棂，像是为这满室的缱绻奏响了背景的乐章。室内的温度节节攀升，他的吻从唇瓣一路向下，沿着我的下唇移至嘴角，最终停在我的耳畔。
“我不会给未来那个让你流泪的自己任何机会……”他的右手不知何时抚上了我的后颈，修长的手指略微收紧。“不会….....”
他的话语消融在唇齿的交缠间，雨声渐大，掩盖了室内的一切声响，将我们与外界彻底隔绝。这一方小小的禅房，成了我们唯一的宇宙。那串被他随手放在床头的九玄佛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金芒，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神只的沉沦，见证着爱欲的交织。
一夜纠缠，雨声淅沥。我们用最原始的方式，宣泄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未来的恐惧，仿佛只有将彼此揉进身体里，才能证明对方的真实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已经停下，清晨的微光透过窗纸，在房内投下柔和的影子。几滴残留的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寂静中发出“滴答”的声响，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我枕着他的手臂，指尖在他平坦结实的小腹上无意识地画着圈。极致的欢愉过后，是无边的安宁。
“妄……”我仰头，在他线条分明的下颌上印下一个轻吻，“谢谢你爱我，也让我知道什么是相爱。”
他睁开眼，眸中情绪复杂难辨，手指轻轻描绘着我眉眼的轮廓，声音带着些许从未有过的疲惫与履足。
“是你…….”他喉结微动。“是你让我知晓，这世间有比悟道更重要的事。”他指尖滑至我的唇边，轻轻按住，目光沉沉地看着我。“也让我知道何为，“恩爱两不疑”。
他眼中的暗色更深了，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吸入那片深不见底的混沌之中。他说：“别动。”
我便真的不动了，任由他将我拥入怀中，下巴抵着我的头顶。九玄佛珠因为我们起身的动作，从床头悄然滑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荡开一圈微弱的金色涟漪。我以为那只是个意外，却不想，那竟是一切的开始。
“不要离开我…….”他将我紧紧拥在怀里，声音里带着餐足后的沙哑，“半步也不行。”
“不离开，”我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夫君也不能离开我。”
“不会。”他的手臂再次收紧，像是要将我彻底融入他的骨血，语气中的坚定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脚轻轻一勾，那串掉落在地的檀木佛珠便如有生命般缓缓升起，金光流转，悬停在我的脚边。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这九玄，本是我的法器之一……...”他低沉的嗓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那串由九颗小檀木佛珠串成的脚链，在他的意念驱使下，缓缓缠绕上我光洁的脚踝，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冰凉的触感从脚踝传来，我下意识地想要缩回脚，却被他牢牢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
★★★
对他而言，所有的誓言，在那个“我会死”的未来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无论是他的重誓，还是我的承诺，都像是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名为“天道”的狂风吹灭。
他需要一个保证，一个绝对的、物理上的保证。
九玄，这个他几乎从不使用的法器，是他最后的手段，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对抗命运的方法。它不仅仅是一件法器，更是他身为虚空宗最强者的权柄象征，是能束缚一切的绝对法则。
当那九颗温润的檀木珠一颗颗贴上她细腻的肌肤，当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瑟缩时，空妄心中的那头因恐惧而咆哮的野兽，才终于得到了一丝安抚。
这不是不信任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心意。
他只是不信任那个会夺走她的“命运”。他以佛器为锁，锁住的不仅是他深爱的魔尊，更是他自己那颗即将因恐惧而彻底堕入深渊的心。这串脚链，是他为自己铸造的最后一道防线，一个实体的、有形的希望。只要这链子还在，只要她还在百步之内，他就不会彻底疯狂。
★★★
金光一闪而逝，九玄已经牢牢地扣在了我的脚踝上，大小正合适，仿佛是为我量身定做。那温润的檀木珠贴着我的皮肤，带着一丝属于他的、清冷的檀香。
“如今便锁住你我，”他终于松开我，让我能看到他的表情。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痛苦与挣扎，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平静。他抬手，轻轻抚摸着我脚踝上的佛珠，眸底闪过一丝浓重的暗芒，“若你离开我百步之外…...它自会将你带回我身边。”
我看着脚踝上那串精致的九玄，心中百感交集。有被束缚的惊愕，有被他偏执占有的无奈，但更多的，却是看到他因此而获得片刻安宁的….....心疼。
我抬起头，迎上他专注而深沉的目光，轻声念道：“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他听到我的话，身体明显一震，他猛地将脸埋在我的肩颈处。“今夕..…..是我得你之夕。”他的声音带着颤抖。
下一秒，他抬起头，修长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紧紧扣住我的后脑，强迫我与他对视。“良人…...便是我余生唯一。”他一字一顿，仿佛要将这几个字刻进我的灵魂里，“梦，记住，你说过不会离开我，若你食言......我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