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扶摇倚在朱漆栏杆上,指尖捻着一枝刚摘下的梅花。
“我没有血海深仇,恨的人也得到了报应。”他说完又看着沈溦:“攀慕富贵也好,贪念温暖也罢,既决心留在这公主府,我便不会负她。”
“你我知己,该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溦看着昔日好友,眼中有沉痛:“若她待你真心,没有名分也罢了,可端看现在依旧让你住在熙和园,便可知她只当你是玩物而已。”
“如今兴趣尚在,便偶尔逗弄一下,来日恩宠不复在这偌大的公主府又要如何自处,难道要像后宅女子般争风吃醋吗?”
沈溦非是有意挑拨两人关系,这段时日他也曾自省,不该将那些猜忌迁怒到谢清予身上,如今只是不忍扶摇余生就此埋没在这高墙里。
扶摇轻笑了一声,将手里的花枝抛了出去:“曾心念自由,可离开听风阁才知困住我的不是那纸身契,是藏在灵魂深处无法安放的自馁。”
而谢清予给了他自尊。
勿用多言,沈溦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公主还未回来,我去迎一迎她。”扶摇转身告辞。
沈溦的话他心中并非全然不在意。
只是心意,争不来也抢不去。
转过回廊,他忽然停下脚步。
“封公子是在等我?”
封淮回身,眼前的男人容色俊美,清丽出尘,一盏普通的灯笼到了他的手中都莫名地矜贵了两分。
“你想要什么?”他漫不经心地望着扶摇:“自由或者财富我都可以给你。”
原以为自己不屑同他人相争,可当看到谢清予的目光落在别人身上时,他才惊觉自己有多嫉妒,嫉妒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这一次,他宁可当一回小人。
未料扶摇听他所言,眼底竟起了丝丝笑意,问道:“阁下这是何意?”
“我要你离开她。”封淮声音清冷如霜。
一声轻笑在夜风中散开。
扶摇定定望着封淮,一字一句道:“恕难从命。”
这人凭何以为可以命令他?
“殿下待你或许有一时之鲜,可你又凭什么站在她身边,别忘了你的身份只会让她蒙羞。”封淮下颌绷紧,声音越发冷硬。
“身份?”扶摇喉头不自觉地滚动,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忍不住讥诮道:“我是什么身份,全凭公主一句话,倒是封公子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同我说这些呢?”
这种话,他在楼里时已经听得多了。
当真是,毫无新意。
封淮呼吸一滞,这一句着实戳到他的痛处了,良久才找回了底气:“你当殿下只会耽于情爱吗?她身边从来不缺只会以色侍人的玩物。”
他才是可以与之同行的人,不管前世亦或是今生,眼前这人,不过是个从未出现过的无关紧要之人。
扶摇眼波颤了颤,依旧面色不变,只是声音陡然冷了两分:“能当公主的玩物也是在下的本事,至于能否为殿下分忧,就不劳你费心了。”
争风吃醋是吗,沈溦倒是说中了。
话已至此,已没什么好谈的了,他提着灯笼转身欲走,忽又停下脚步,转身嗤道:“说到以色侍人,阁下以为自己又是靠什么入了公主的眼呢?”
封淮瞳孔微缩,一把抓住对方的领口:“别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
“只要你敢,请便。”扶摇不退反进,两人的气息在咫尺间交锋。
两人对峙间,远处传来侍女的声音:“公主回府——”
扶摇缓缓扯开他的手,转身朝声音来处走去,衣袂飘飘,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
寒风卷起坠落的花枝,封淮站在原地,胸口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情之一事,一旦动心就会生出贪念。
.......
次日。
腊月已经进了尾声,除夕在即,街市上越发热闹了。
“世子别来无恙。”明媚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欣喜。
谢昶转身,一身靛青色锦袍,玉带束腰,温润清隽的脸上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两月的闭门思过,他好似并未放在心上,看向谢清予的目光一如既往:“公主看着清减了不少。”
谢清予垂眸,睫毛在眼下透出一片阴影:“还以为世子会怪我呢。”
“怎么会呢!”谢昶淡然一笑,天光都似亮了两分,他望着她:公主之心,可还依旧?”
远处的茶肆几个书生正争辩新出的诗帖,惊起檐下栖鸽扑棱棱飞过碧瓦朱甍。
“公子可要买一枝送给这位姐姐?”卖花的女童挽着竹篮怯生生地走到跟前,篮子里新摘的腊梅幽香扑鼻。
谢清予从荷包里摸出了一颗银花生递过去:“姐姐喜欢会自己买,早些回家吧。”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谢昶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要被风吹散了。
谢清予提着竹篮,垂下头低叹了一口气:“世事身不由己,纵然不能携手却亦可同行,世子你说呢?”
明明是各取所需,整这一出虚情大可不必。
她自以为上次对弈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且初步达成了共识。
毕竟她的“算计”已经摆在了明面上,既是摆脱皇后指婚,又想拉拢他作为助力,大家心知肚明。
“公主这过河拆桥的本事,倒是不俗。”收起了那点假意,谢昶脸上的嘲弄都真实了些。
既然如此,谢清予也懒得演了,她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野心摊开:“任人宰割惯了,总怕哪日又跌入深渊,若是易地而处,世子所图必会如我一般。”
谢昶忽然低笑出声,指尖拂过篮中一枝红梅,花瓣在他指腹碎成暗香。
“公主可知,这花若要开得久,须得连枝剪下?”他拈起断枝在掌心把玩:“零落成泥的结局,未必比得上瓶中供养。”
谢清予将花篮递给谢昶:“世子多虑了,本宫要的是整片梅林。”
相比于其他皇子,对方也更希望谢谡坐上那个位置吧,说不定就连春猎都有其手笔。
既然目标一致,怎么不算是同行呢,
到时候除了过河拆桥,她还会卸磨杀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