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小院,夜色渐浓。众人都已各自回房休息,唯有萧峰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前摆着一坛还未开封的酒,却罕见地没有痛饮。
他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弦月,心中思绪万千,如同这夜色一般深沉。
曾几何时,在那无锡城外,杏子林中,他与阿朱许下了一个关于未来的、朴素而温暖的约定—— “萧大哥,等此间事了,我们便到塞外去,骑马打猎,牧牛放羊,再也不理这中原武林的恩怨是非,好不好?”
那时,阿朱眼中闪烁着对自由与安宁的憧憬,而他,这个自幼在宋地长大、却背负着契丹血脉的孤狼,也在那份纯真的温暖中,看到了远离纷争、寻得内心平静的可能。 “塞上牛羊空许约”,这句后来如同谶语般的话语,在当时,是他们黑暗中唯一的光。
然而,命运弄人。聚贤庄血战,身世曝光,被迫离开丐帮,追查血仇却误入歧途,险些在青石桥亲手毁掉这唯一的光……一幕幕惊心动魄、痛苦挣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南宫宸出现,力挽狂澜,将他和阿朱从悬崖边缘拉回的场景。
如今,血仇虽未得报,但至少知道了仇人并非段正淳,避免了一场无可挽回的悲剧。阿朱也……也有了更好的归宿。
萧峰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阿朱房间的方向,窗纸上映出她与阿碧低声交谈的剪影,隐约还能听到阿碧试弹新曲的几声零散琴音,宁静而祥和。
他的心中,没有嫉妒,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以及一丝淡淡的、物是人非的怅惘。
那个关于塞外风光的约定,那个曾经支撑着他在绝境中前行的梦想,在经历了这许多之后,已然变得遥远而模糊。阿朱找到了她的安稳,他由衷地为她高兴。而他自己,契丹人的身份,未报的血仇,如同无形的枷锁,依旧牢牢地套在他的身上。塞外的自由,于他而言,或许终究只是一场幻梦。
“萧兄,独坐月下,可是有心事?”一个平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萧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南宫宸。他叹了口气,并未掩饰自己的情绪:“南宫兄弟,不瞒你说,萧某是在想一些……前尘往事。”
南宫宸走到他对面坐下,目光扫过那坛未开的酒,了然道:“可是想起了与阿朱姑娘的‘塞上之约’?”
萧峰身躯微震,苦笑道:“南宫兄弟果然洞若观火。不错,那是萧某与阿朱……在杏子林中许下的约定。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约定是美好的,但世事无常。”南宫宸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淡然,“重要的并非约定本身能否实现,而是在许下约定时的那份真心,以及为了那份美好而努力的过程。若非经历这诸多磨难,萧兄与阿朱姑娘,或许也未必能看清彼此在对方心中的分量,更未必能遇到……更好的可能。”
他这话意有所指,既指阿朱如今跟随南宫宸是更好的选择,也暗指萧峰自身或许有更广阔的天地。
萧峰是何等人物,自然听出了南宫宸的弦外之音。他沉默片刻,猛地一拍那酒坛的泥封,内力微吐,泥封碎裂,一股浓烈的酒香弥漫开来。他抱起酒坛,仰头豪饮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滚入喉中,仿佛要将胸中的郁垒一并冲散。
“痛快!”萧峰放下酒坛,抹去嘴角的酒渍,眼中重新焕发出那种睥睨天下的豪光,“南宫兄弟说得对!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塞上之约,已成过往!萧峰岂是那等沉溺于旧梦、纠缠不休之人?阿朱能得兄弟这般人物照料,是她的福气,萧峰心中只有感激!”
他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气概干云,彻底将那段充满遗憾与伤痛的“塞上之约”放下。不是遗忘,而是释然,是祝福,是一种告别过去、直面未来的决绝。
南宫宸看着他眼中重燃的斗志与豪情,知道这位顶天立地的汉子,已经从那场几乎将他击垮的悲剧阴影中走了出来。他不再是被命运捉弄、苦苦挣扎的复仇者,而是准备以新的姿态,面对这个世界的萧峰!
“萧兄豁达!”南宫宸赞了一句,也取过一只碗,倒了些酒,与萧峰对饮一碗。
酒碗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击碎了最后的桎梏。
“只是,”萧峰放下酒碗,眉头微蹙,“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如今虽知段正淳并非元凶,但那真正的‘带头大哥’依旧逍遥法外,萧某身为人子,此仇不可不报!还有我这契丹身份……前路茫茫,不知该往何处去。”这是他此刻最大的心结。
南宫宸微微一笑,目光深邃:“仇,自然要报。路,也自然在脚下。萧兄何必迷茫?天机阁的大门,始终为你敞开。或许,在这里,你能找到新的方向,也能获得……复仇的力量与途径。”
他没有强求,只是抛出了橄榄枝。
萧峰看着南宫宸,看着他那双仿佛能容纳星海的眸子,心中一动。天机阁……这个神秘而强大的组织,或许真的能给他带来不一样的答案。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再次抱起酒坛,沉声道:“喝酒!”
月色下,两个当世奇男子对坐畅饮,不再谈论沉重的过往与未来,只论江湖豪情,武学趣事。但那曾经压得萧峰喘不过气来的“塞上之约”,已然随着酒意与夜风,飘散远去,成为了记忆中一个带着淡淡伤感的、遥远的符号。
悲剧的轨迹被彻底扭转,新的篇章,正在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