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通拉着南宫宸,一路疾行,如同做贼一般,专挑桃林僻静处钻,最终来到一处被几块巨大礁石环抱的小小沙滩。这里海浪轻涌,涛声阵阵,隔绝了岛内的大部分声响,显得格外幽静。
“这里好这里好!黄老邪肯定找不到这儿来!”周伯通左右张望,确认无人跟踪后,这才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将南宫宸按坐在一块光滑的礁石上,自己则像只猴子般蹲在对方面前,眼巴巴地望着他,“南宫兄弟,快,快给老顽童讲讲,你还记得那些残篇里都说了啥?”
他那急切的模样,仿佛一个渴求知识的学生,哪里还有半分武林前辈的架子。
南宫宸心中暗笑,面上却是一片沉静,甚至还带着几分追忆思索之色。他并未立刻开口,而是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整理脑海中那些“久远”的记忆。
这短暂的沉默,更是将周伯通的心吊到了嗓子眼,他抓耳挠腮,却又不敢出声催促,生怕打断了南宫宸的“回忆”。
良久,南宫宸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这海涛之声,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与穿透力,字字句句,清晰地传入周伯通耳中: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
开篇依旧是这句,但这一次,南宫宸并未停下,而是继续娓娓道来:
“其意博,其理奥,其趣深。天地之象分,阴阳之候列,变化之由表,死生之兆彰。不谋而遗迹自同,勿约而幽明斯契。稽其言有微,验之事不忒。诚可谓至道之宗,奉生之始矣……”
他背诵的,正是完整版、以道家正统中文写就的《九阴真经》总纲!这总纲深奥博大,不仅阐述了武学至理,更涉及天地阴阳、生死变化的哲学,乃是黄裳融汇万卷道藏精髓所成。
周伯通起初还能勉强保持蹲姿,但随着南宫宸一句句深奥而精妙的经文吐出,他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眼睛越瞪越大,嘴巴也无意识地张开,整个人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
他手中的《九阴真经》下卷,总纲部分是梵文音译,他强行记下,只觉佶屈聱牙,意义晦涩,如同隔着厚厚的毛玻璃看东西,朦朦胧胧,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虽依仗下卷练成了几门厉害武功,如九阴白骨爪、摧心掌等,但总觉得戾气太重,与道家冲虚平和的本意似乎有所背离,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而此刻,南宫宸所背诵的,却是直指本源、阐述大道的中文总纲!每一句,都如同醍醐灌顶,将他心中那些模糊的、矛盾的、无法理解的关窍,一一照亮,一一贯通!
原来“天之道”是如此!
原来“虚胜实”是这个道理!
原来阴阳变化、刚柔转化,竟有这般精微的阐述!
那些他死记硬背的梵文音译,在这正宗总纲的对照下,仿佛突然被赋予了灵魂,许多原本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此刻竟豁然开朗!但同时,他也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手中那音译总纲,与这正宗总纲相比,缺失了多少精髓,扭曲了多少本意!
“……假若天机迅发,妙识玄通,藏谋虽属乎生知,标格亦资于治训,未尝有行不由送,出不由户者也。然刻意研精,探微索隐,或识契真要,则目牛无全,故动则有成,犹鬼神幽赞,而命世奇杰,时时间出焉。”
当南宫宸将最后一段总纲背诵完毕,沙滩上陷入了一片死寂,唯有海浪拍岸的哗哗声,规律地响着。
周伯通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魂魄都已离体。他的脸上,交织着极度的震惊、狂喜、茫然以及一种深深的……懊悔与后怕!
震惊于南宫宸竟然拥有如此完整、如此正宗的总纲!
狂喜于自己终于得闻大道真言,许多武学困惑迎刃而解!
茫然于这突如其来的巨大信息冲击!
懊悔与后怕于自己这些年,竟然靠着那残缺扭曲的音译总纲,去练习下卷那些凶险的武功!难怪总觉得有些地方气血不畅,心浮气躁!这简直是拿着错误的图纸去建造高楼,没有中途坍塌已是万幸!
“噗通!”
周伯通猛地从礁石上滑落,一屁股坐在了沙滩上,溅起些许沙粒。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抬起头,用一种近乎仰望神明的目光看着南宫宸,声音干涩而颤抖:
“完……完了?就……就这些?”
南宫宸点了点头,语气平和:“晚辈所记,大致便是这些了。可惜后面似乎还有关于具体行气、锻骨的法门,已然残破,难以辨认。”
周伯通闻言,脸上闪过巨大的失落,但随即又被更强烈的激动取代。他猛地从沙滩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拍打身上的沙子,冲到南宫宸面前,激动地手舞足蹈:
“够了!够了!这些已经……已经太厉害了!”他语无伦次,指着自己的脑袋,“我老顽童记下的那些鬼画符,跟你背的这个一比,简直就是……就是狗屁不通!不对,连狗屁都不如!”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脸色一白,抓住南宫宸的胳膊,急声道:“南宫兄弟!不好!要出事!我……我练了下卷的功夫!‘九阴白骨爪’、‘摧心掌’!我是照着下卷练的,可下卷里有些运劲法门,跟这总纲里说的……说的好像不太一样!我……我是不是练错了?会不会走火入魔?”
他终于意识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下卷的武功招式,需要上卷的内功总纲作为指导和根基,才能发挥正大平和的威力,否则极易坠入邪道,戾气横生。他只有下卷和错误的总纲,这些年能练成武功而未出大岔子,全靠他自身根基深厚和天赋异禀,但隐患早已埋下。
南宫宸看着周伯通那惊慌失措、如同闯了大祸的孩子般的模样,心中了然。时机已至。
他眉头微蹙,故作凝重之色,沉声道:“周前辈,你且莫慌。将你所练功法中,自觉气血运行有滞涩、或心绪易受波动之处,说与晚辈听听。或许,晚辈能根据这总纲之理,为你参详一二。”
周伯通此刻对南宫宸已是奉若神明,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将自己练习九阴白骨爪和摧心掌时,几处总觉得内力运转不畅、偶尔会心烦意乱的关窍,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他甚至还将自己强行记忆的那些梵文音译总纲,磕磕绊绊地背了几句出来。
南宫宸凝神细听,结合完整的《九阴真经》上下卷知识(来自梅超风贡献的下卷以及自身对武学的理解),稍加推演,便明白了问题所在。
他沉吟片刻,指着周伯通所说的一处运劲法门,道:“前辈,你此处‘气贯指尖,力透骨梢’的练法,若依正宗总纲‘至柔驰骋至坚’之理,应是‘意到气到,似实还虚’,讲究的是一股阴柔透劲,而非刚猛霸道的穿透力。你那般练法,看似凌厉,实则伤了手太阴肺经,长久下去,必致胸口气闷,呼吸不畅。”
他又指出另一处:“还有这‘摧心掌’发力之诀,你记的梵文音译,似是而非,其本意应是‘震动心脉,而非‘摧毁心脉’。一字之差,谬以千里。前者是以精妙内力震荡对手气血,使之暂时失去战力;后者则是歹毒的夺命手段,练久了自身心脉亦受其戾气反噬,易躁易怒。”
南宫宸每指出一处,周伯通的脸色就白一分,冷汗涔涔而下。南宫宸所说症状,与他平日练功时的细微感受,竟分毫不差!有些隐患他甚至自己都未曾明确察觉,此刻被南宫宸一一点破,只觉得背脊发凉,后怕不已!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周伯通喃喃道,脸上满是懊悔,“我就说怎么有时候心里憋得慌,想打人……原来是练错了!练错了啊!”他猛地抓住南宫宸的手,力道之大,显示出内心的激动与恐惧,“南宫兄弟!不,南宫先生!你……你救了我老顽童一命啊!要不是你,我哪天走火入魔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这话并非夸张,长久以错误法门练习这等高深武功,隐患积累,爆发之时后果不堪设想。
南宫宸扶住他,温言道:“前辈言重了。能及时醒悟,便是幸事。日后按正宗总纲调理,化去戾气,以前辈的修为,当可无碍。”
周伯通怔怔地看着南宫宸,看着他年轻而平静的面容,那深邃眼眸中仿佛蕴含着无穷智慧。想到他不仅身怀正宗总纲,更能一眼看破自己练功的谬误,其武学修养,简直深不可测!
比较之下,自己师兄王重阳当年得到《九阴真经》后,为了不让其流毒武林,也只是禁止门下练习,并未能像南宫宸这般,将其中的道理阐述得如此清晰透彻,更未能指出下卷武功练习的关窍与隐患。(当然,这也与王重阳早逝,未及深入研究有关,但在周伯通此刻心中,南宫宸的形象已然无限拔高。)
一种混合着极度感激、无比佩服以及自惭形秽的情绪,涌上周伯通心头。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大半辈子,简直是白活了!空守着宝山(下卷经文和错误总纲)而不自知,还差点把自己练废了!
他看着南宫宸,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最终,一种强烈的冲动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猛地后退一步,在南宫宸惊讶的目光中,竟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皱巴巴的衣袍,然后对着南宫宸,恭恭敬敬地,躬身一揖到地!
“南宫先生!”周伯通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郑重,“您今日点拨之恩,如同再造!我老顽童……我周伯通,感激不尽!之前多有得罪,还请您大人大量,不要跟我这浑人一般见识!”
这一揖,真心实意,发自肺腑。
南宫宸连忙起身避开,扶起他道:“周前辈万万不可!晚辈如何当得起如此大礼?你我切磋论武,互相印证,乃是快事,何来得罪之说?”
周伯通被扶起,却依旧执拗地看着南宫宸,眼神火热而坚定,一个在他心中盘旋了许久的念头,此刻再也抑制不住,脱口而出:
“当得起!你当然当得起!南宫先生,我……我老顽童有个不情之请!”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声道:
“咱们结拜吧!我认你做大哥!以后我就跟你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