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尖还压着那道三横一竖的刻痕,星盘碎片贴在掌心发烫,像是有人拿火苗蹭了下皮肤。云海裂隙的风还在吹,但我已经不在原地。
一步踏出,脚下不再是虚空凝阶,而是焦土。
空气里有股味儿,不是血腥,也不是烧木头,是那种符纸烧完后剩下的灰,混着点铁锈和腐叶的气息。这种味道我熟——正派清场专用,叫“净秽灵烟”,说是净化邪气,其实是为了盖住别的东西。
我蹲下来,拨开一层浮灰。底下埋着半截断骨,颜色发黑,边缘不齐,不像刀砍的,倒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撕下来的。再往前两步,一块青石板翻倒在泥里,上面压着半边屋顶残骸。
我伸手去掀,动作没停,嘴里却低声道:“别装了,我知道你在。”
树影晃了一下。
那棵槐树歪在村口,主干裂开一道缝,像被人劈了一斧子又没劈到底。刚才我就察觉了,树皮后面渗出一点红,很淡,但确实是血迹。现在那抹红动了,缓缓从裂缝里往外爬。
是个少年。
浑身都是伤,左臂几乎断了,用一条破布吊着,布条早被血浸透。他脸上糊着泥和血,眼睛倒是睁着,盯着我,嘴唇抖了抖:“你们……也是来杀我的?”
我没回答,只把星盘碎片往腰间一塞,走过去蹲在他面前。
“谁杀你们?”我问。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石头:“穿白袍的……说我们通渊……要灭口……只留我一个……让我传话……”
话没说完,人就软下去了。
我抬手探了探他颈侧,还有气,但脉跳得乱,像是随时会断。这种伤拖不得,可我现在不能走。
我把他轻轻放平,顺手从袖子里摸出一颗药丸塞进他嘴里——寒星牌止血丹,楚昭骂过八百回“劣质材料乱配”,但好歹能撑一时。然后我站起身,目光扫过这片废墟。
村子不大,十几户人家的样子,全烧成了黑柱子。屋梁塌了,墙倒了,连井都被填上了。但最奇怪的是,没有尸体。
一个都没有。
按理说屠杀过后总会留下点东西,哪怕烧成灰也有骨头渣。可这里太干净了,干净得像被人专门打扫过。除了这少年,连个活物影子都没有。
我皱眉,重新蹲下,在灰堆里翻找。
手指忽然碰到了什么硬的。
扒开一看,是一块玉佩碎片,断裂处很新,像是最近才摔的。我把它捡起来,吹掉灰,看清上面刻的纹路时,差点笑出声。
天衡宗执法堂徽记。
三瓣莲托剑,底下一行小字:“执律守正”。
我捏着这块碎玉,在掌心转了两圈,然后抬脚朝村子中央走去。
那里原本应该有个祠堂,现在只剩个地基。我站在空地上,把玉佩高高举起,对着太阳。
光从缺口照进来,正好映出背面一道划痕——新鲜的,像是有人匆忙间用利器刻上去的,三个短横,一条长竖。
跟我星盘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我收回手,冷笑一声:“还挺会玩。”
就在这时,头顶风声一紧。
三道白影从天而降,落地时扬起一圈尘灰。为首那人一身雪白长袍,胸前绣着同样的三瓣莲纹,腰间挂着执法令,手里握着一把银鞘短剑。
他看都没看地上的少年,目光直接钉在我身上:“妖女!竟敢私藏通渊之孽,还不束手就擒!”
我懒得废话,手腕一翻,星盘碎片滑入掌心。
“通渊?”我挑眉,“你们拿什么证据?还是说——”我把手中的玉佩猛地掷出,它旋转着飞出去,啪地一声砸在他脚前,“用自己人的东西,伪造现场?”
那人低头一看,脸色变了。
但他反应很快,立刻冷声道:“此乃缴获战利品!不足为凭!”
“哦?”我往前走了一步,“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它的断裂面能和祠堂地基上的刻痕完全对上?为什么上面还沾着跟你同门腰带同款的金线残丝?”
他张了张嘴,没说话。
我继续逼近:“更巧的是,这块玉佩碎裂的时间,刚好在你们‘剿灭妖村’的前一刻。你说,是不是特别巧?”
他眼神闪了闪,终于退了半步:“你……你究竟是谁?”
我不答,只是掌心一震,星盘嗡鸣作响,瞬间变形——银光一闪,一柄长戟破空而出,戟尖直抵他咽喉。
他僵住了。
身后两个弟子想动,我眼角都不带扫他们的:“动一下,他脖子就多一个洞。”
风卷着灰,在我们之间打了个旋。
我把戟往前送了半寸,足够让他感觉到凉意:“现在,我再问一遍——是谁下令屠村?为什么要留这个孩子活着?他要传的‘话’是什么?”
他呼吸急促起来,额头冒汗:“我们……我们是奉命行事……上面说这里有渊气泄露……必须清除污染源……”
“所以全村老少都是污染源?”我冷笑,“连个十五岁的孩子都要砍断胳膊留一口气?你们清的是妖,还是良心?”
他咬牙:“正道行事,岂容你质疑!”
“正道?”我嗤笑一声,戟尖微微下压,在他脖颈划出一道血线,“你们披着白袍,拿着法器,念着经文,干的却是栽赃灭口的勾当。要是这就是正道,那我宁愿一辈子当个妖女。”
他脸色发青,终于忍不住吼出来:“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天衡宗执法队,代表三界公义!你若伤我一人,便是与整个正盟为敌!”
我收戟。
动作干脆利落,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
“下次动手前,记得把同门的碎佩也捡干净。”我说完,转身走回少年身边,弯腰将他背起。
他很轻,骨头硌着我的肩,呼吸微弱。
我迈出第一步,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站住!”那人喊,“此事必报宗门!你逃不掉的!”
我没回头,只抬起一只手,掌心里,那块玉佩碎片正泛着微光。
“我不逃。”我说,“我在等你们再来。”
话音落,足尖一点,身形掠起。
风在耳边呼啸,我背着少年跃过焦墙断壁,朝着云海方向疾行。身后的村子渐渐缩小,变成一片死寂的黑斑。
快到山脊时,我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弹指点燃。
火光一闪,符化成灰,随风飘散。
这是标记信号,星盘能收到。
做完这些,我继续前行。
少年在我背上轻轻咳了一声,手指抽搐了一下,像是梦见了什么。
我低声说:“别怕,这次换人被追着跑了。”
前方云层翻涌,玄冥阁还在远处。
我刚踏上最后一段山路,忽然察觉不对。
右手腕一沉。
低头看去,缠在腕间的红绳不知何时断了半截,剩下的一截正缓缓往下垂,像被什么东西拉扯过。
我停下脚步,盯着那截断绳。
它本不该断的。
这是我第一次没用星盘,也没靠楚昭,单凭自己找到真相。
可这根绳,是三年前他随手从功德箱上扯下来给我系上的。
他说:“破烂玩意儿,戴着吧,反正你也配不上好东西。”
我一直戴着。
现在它断了。
我抬头望向天空。
云层裂开一道缝,阳光斜照下来,正好落在断绳末端。
那里粘着一点灰白色的粉末,很细,几乎看不见。
但我认得。
净秽灵烟残留物。
而这种粉,正常情况下,根本粘不住织物。
除非……是有人故意抹上去的。
我慢慢攥紧拳头,把那截断绳收进袖中。
脚步未停,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