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驭巨龙火烧旧镇港口的戴蒙，回到君临的第一时间就被叫到了红堡王座厅。
此刻，红堡的王座厅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冰窖，铁王座狰狞的剑刃似乎都凝结着寒霜。御前重臣们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空气中弥漫着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重和愤怒。国王杰赫里斯坐在铁王座上，整个人形容枯槁，那双曾经睿智深邃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现在正死死盯着站在大厅中央的孙子戴蒙。
戴蒙·坦格利安站在大厅中央，脊背挺得笔直，黑色的皮甲上似乎还残留着旧镇港口飘来的淡淡烟尘和焦煳味。他微微昂着头，银金色的发丝有些凌乱，脸上没有丝毫悔意，只有一种近乎挑衅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尚未完全熄灭的野性火焰。
老国王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压抑到极致的雷霆之怒，回荡在空旷死寂的大厅里，“谁给你的权力？谁允许你骑龙焚港？谁允许你向七国最古老的家族之一宣战？戴蒙·坦格利安，回答我！”
顿了顿之后，他又继续说道“你烧的不是旧镇的码头，你烧的是你父亲贝尔隆用生命维持的和平！你是在把整个坦格利安家族拖入战争深渊！你是想要开启一场足以席卷整个王国的战争！”
杰赫里斯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手紧紧抓住王座扶手上冰冷的剑刃，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暂代首相的铁卫队长想要上前一步，结果却被老国王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如刀锋般剐在戴蒙身上。
戴蒙抬起头，嘴角竟然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眼神扫过王座旁沉默站立的韦赛里斯，声音清晰而充满讥诮：“足以席卷整个王国？祖父大人，您太看得起那帮躲在屋里玩弄知识和毒药的老鼠了，他们想要通过召回学士来胁迫坦格利安低头，那就是在掐您的脖子，那是想要掐整个七国贵族的脖子，那是想要动摇整个维斯特洛的统治。是他们，是那群老鼠在与整个七国为敌。我烧他们的港口是想要让他们清醒清醒，让他们知道，坦格利安的怒火不是靠几只渡鸦和几根链环就能熄灭的！”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股桀骜的爆发力，指向韦赛里斯的方向，语气陡然变得尖酸刻薄“至于和平？我亲爱的父亲包括我亲爱的大伯，他们都想要和平结果他们都因为和平倒下了。如果发现学城阴谋的第一时间就果断消灭学城，那么还会有今天吗？你们在等待旧镇低头，结果旧镇转身就毒杀了我的父亲，下一个会是谁？”
说完，他更是将目光扫向了在场的所有人，其用意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愤怒的声音响起。罗杰·拜拉席恩爵士，他的父亲贝尔隆王子生前最忠诚的骑士。
如今老爵士须发皆张，怒视着戴蒙“戴蒙王子，注意你的言辞！贝尔隆王储是为了坦格利安的荣耀……”
“荣耀？！”戴蒙猛地打断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戾气的冷笑，目光再次扫过韦赛里斯，最终定格在杰赫里斯脸上。
“他的荣耀就是现在躺在那冰冷的墓穴里！而有些人——”他故意拉长了音调，眼神像毒蛇一样扫视着在场的几位家族成员。
“比如我们亲爱的雷妮丝堂姐，还有她那忠诚的丈夫科利斯大人，此刻又在哪里？祖父大人派出的渡鸦和快船找到他们的影子了吗？还是说因为我的父亲抢了某些人的宝座，如今他被学城那些卑鄙的老鼠杀害了，有些人却实际巧合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赤裸裸的指控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冰水。
王座厅瞬间炸开了锅！亚莉珊王后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了悲痛欲绝的啜泣，整个身体摇摇欲坠。
其他几位坦格利安成员和亲近贝尔隆的大臣们脸上瞬间涌上愤怒和难以置信。窃窃私语声如同毒蛇的嘶鸣，在冰冷的大厅间蔓延开来。这个时候，雷妮丝公主夫妇的失踪，在戴蒙的恶意揣测下，从令人担忧的意外，骤然蒙上了一层阴森可怖的“阴谋”色彩。
国王杰赫里斯的脸色变得更加灰败，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可紧咬的下颌暴露了他的心情。他并没有立刻呵斥戴蒙，那双疲惫而锐利的眼睛缓缓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众人，这无声的沉默，却是比任何斥责都更让那股猜忌疯狂滋长。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猜疑的毒雾几乎要凝固的时刻，一个平静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了起来。
“戴蒙，父亲的意外死亡，我与你一样愤怒悲痛。可是，你不该如此毫无根据地指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声音的来源——韦赛里斯·坦格利安。他一直安静地站在铁王座旁，仿佛一个沉默的影子。
此刻，他制止了戴梦毫无根据地指控，年轻的脸上还带着丧父的悲伤，但那双淡紫色的眼眸却异常沉静。他没有再看戴蒙，而是迎向祖父杰赫里斯的目光。
“祖父大人，父亲的意外离世，是我们所有人心中无法愈合的伤口。但是此刻，贸然将矛头指向血脉相连的至亲甚至暗示他们也是凶手，除了让亲者痛、仇者快之外，便宜了那些躲在阴影里的敌人——无论是旧镇塔楼里的老鼠，还是更东方的瓦兰提斯阴影中的阴影，这并不能带来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因戴蒙的话而面露疑色的家族成员，他微微提高了声音，带着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沉稳力量：“找到雷妮丝堂姐和科利斯大人，了解父亲在瓦雷利亚废墟发生的所有事情、揪出所有幕后黑手，这才是对父亲在天之灵最好的告慰，才是维护坦格利安家族血脉与荣耀的唯一正途！”
这番话，如同清冽的泉水注入污浊的泥潭。
他没有直接否定戴蒙引发的对雷妮丝的猜忌——那已如野火燎原无法扑灭——却巧妙地将这股汹涌的负面情绪暂时压下，将其引向了一个更具可行性也更符合家族整体利益的方向：一致对外寻找真相。
杰赫里斯看着这个年轻的孙子，看着他眼中那份沉痛中的克制和清醒，看着他展现出的力挽狂澜、稳住人心的潜力。
老国王眼中那冻结的岩浆似乎融化了一丝，流露出一丝欣慰与认可。他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手势。
铁卫队长立刻会意，高声宣布：“会议暂停！请诸位大人暂时退下！”
御前大臣和家族成员们带着复杂的神色，仍带着对戴蒙的愤怒和对雷妮丝的怀疑，陆陆续续退出大厅。
沉重的橡木大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只留下铁王座上的老国王、站在旁边的韦赛里斯，以及仍旧余怒未消的戴蒙。
沉默再次降临，但气氛已悄然改变。
杰赫里斯的目光在戴蒙和韦赛里斯之间缓缓移动，最终他极其疲惫地叹了口气。
他从自己枯瘦的手指上，取下了一枚戒指。那戒指造型古朴，材质是暗沉如夜色的瓦雷利亚钢，上面没有任何宝石，只有一条微小的龙形浮雕。
他缓缓伸出手，将那枚戒指递给韦赛里斯，仿佛递出的不是一枚戒指而是千钧重担。
老国王的声音嘶哑而疲惫“韦赛里斯，学士们被学城召回，各地文书堆积如山，领主们惶惶不安。现在我希望你能够主动找出解决办法，你能做到吗？”
韦赛里斯看着那枚戒指，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他认得这枚戒指，它曾属于征服者伊耿，后来传给了历代国王而后传给了祖父杰赫里斯。这是“龙之继承者”的象征，比任何冠冕都更沉重。
他没有犹豫，也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整个红堡的冰冷空气都吸入肺中，然后伸出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枚冰冷的戒指。瓦雷利亚钢奇异的冰凉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仿佛一条沉睡的龙正在苏醒。
“祖父大人，我会做到的！”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只是握着戒指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杰赫里斯闭上了眼睛，靠在冰冷的王座靠背上，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戴蒙看着那枚具有重要意义的戒指落入韦赛里斯手中，看着哥哥平静而坚定的侧脸，一股混杂着被忽视的愤怒、对父亲意外惨死的悲怆，还有对眼前这个温和甚至可以说是软弱的做派爆发出强烈不满，让他最后一丝理智彻底被毁灭。
戴蒙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眼神像淬了毒的匕首，死死钉在韦赛里斯脸上，又扫过闭目不语的杰赫里斯。“祖父，即便我的父亲尸骨未寒甚至死因都未曾查明，您最关心的却是继承人问题，您最在乎的却是如何加强未来继承人的权威，您让我很失望。”
他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疯狂的弧度，眼神里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既然您这么在意他而不是我死去的父亲，那么我的路和我父亲的仇，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为他复仇！以血还血，把敌人烧死在火焰之中！你们就坐在这里，看着阴影一点点挖空坦格利安的根基！”
他猛地转身，红色的披风在身后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大步流星地走向紧闭的厅门。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每一步都像是砸在人心上。
大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他狂躁的身影，只留下那句充满毁灭与挑战的誓言，如同冰冷的龙焰余烬，在王座厅内阴魂不散地飘荡。
杰赫里斯闭上了双眼，仿佛已经沉沉睡去，只有微微颤抖的眼皮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韦赛里斯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冰冷的瓦雷利亚钢龙戒，感受着它沉甸甸的分量，以及戴蒙离去时留下的巨大空洞和可能走向失控的危机感。
红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沉重，冰冷地压在他年轻的肩头。权力，第一次在他手中显露出它狰狞而冰冷的獠牙。
……
龙石岛的港口，远远没有君临港口热闹。
戴蒙站在被强行征用并重新命名的大型战船“科拉克休号”甲板上。这艘船原本属于一个胆敢在狭海私掠时悬挂海塔尔帆徽的倒霉蛋船长，现在这位船长那颗经过石灰简单处理的头颅，正被插在主桅杆的最顶端，空洞的眼窝“注视”着下方甲板上聚集的人群。
这是一个最直接最野蛮的警告，这也是戴蒙习惯的方式。
甲板上挤满了戴蒙在短短半天内搜罗来的“精英”：几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悍如鲨鱼的海盗船长，他们麾下是衣衫褴褛却浑身煞气的水手；几个穿着沾满不明污渍的长袍、眼神狂热而神经质的男人，他们是学城驱逐的“异端”，痴迷于血魔法、炼金术和被禁止的瓦雷利亚知识；还有一群沉默寡言的佣兵和流亡骑士，他们身上大多背负着血债或是对旧镇、学城乃至整个体制有着刻骨的仇恨。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疯狂不要命，也是戴蒙长期混迹跳蚤窝收下的小弟。
戴蒙没有发表冗长的演说。他手中握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在众目睽睽之下，猛地划开了自己的掌心。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甲板上一个盛着浑浊烈酒的大木碗里。
他将匕首递给身边一个身材魁梧、瞎了一只眼的海盗头子。那海盗头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掌心划开一道口子，让鲜血滴入酒碗。一个接一个，匕首在人群中传递。炼金术士、佣兵头领、流亡骑士……滚烫的、带着不同欲望的血液混入烈酒，将那浑浊的液体染成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色。
戴蒙的声音像龙吼般压过风声和海浪“饮下它，以血为誓！我们此行向东，目标是烟海，我们将深入那失落的瓦雷利亚自由堡垒！”。
众人沉默着，眼神在血腥的誓言和主桅上那颗头颅之间游移，最终被一种集体性的狂热所取代。他们轮流上前，饮下那碗混合着数十人鲜血的“血酒”，腥咸滚烫的液体滑入喉咙，点燃了胸腔里最后一丝理智。
一个被学城放逐、只剩几颗烂牙的老学士颤巍巍地走到戴蒙身边，递给他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细长物件，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病态的光芒：“王子殿下，这是您要的东西，那个疯水手宁死不愿放手的东西。”
戴蒙接过这个油布包裹的东西。
他解开油布，露出一截骨头——某种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海兽肋骨？上面用焦黑的痕迹和某种暗红色的颜料，刻画着扭曲的线条，勾勒出一片破碎的陆地轮廓，中心区域被涂成一片令人不安的深紫色。
就在这时，后方龙穴方向传来一声穿透云霄的龙吼！低沉暴虐，充满了警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躁动。
这是瓦格哈尔！那头属于父亲贝尔隆、如今失去骑手的巨大母龙。戴蒙猛地抬头，看向龙穴所在的方向，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忽然将刻画着诡异海图的骨头塞给身边的佣兵头子。转身大步走下甲板，骑上科拉克休朝着龙石岛的方向快速飞去。甚至他都没有让科拉克休真正降落，直接在悬崖边缘就顺着龙尾滑了下去。
那属于瓦格哈尔的龙穴深处，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味和龙类特有的气息，巨大的洞穴被地热炙烤着，岩壁呈现出暗红色。瓦格哈尔庞大的身躯盘踞在洞穴最深处，如同一座覆盖着青铜色鳞甲的小山。
她巨大的头颅搁在岩石上，琥珀色的竖瞳在昏暗中如同燃烧的熔炉，随着戴蒙的闯入猛地睁开，锁定了这个渺小的人类闯入者。
戴蒙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迎着那足以让常人肝胆俱裂的注视，一步步走向瓦格哈尔。他的心跳如擂鼓，血液在血管里奔流。他并非要尝试驯服这头属于亡父的巨龙，那无异于自杀。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瓦格哈尔那盘踞的庞大身躯，发现了瓦格哈尔身上有着大小不一的伤口，这显然是瓦雷利亚废墟之行新添的伤口。
“瓦雷利废墟到底有什么？瓦格哈尔也能受伤？我将带着龙石岛的怒火焚烧一切！”戴蒙对着那头仍在愤怒低吼的巨龙，也像是对着未知的东方，嘶声低语。
随后他便离开了龙穴，准备继续远航。
启航的地点放在龙石岛，因为他的父亲也是在这里出发的，现在他要继承父亲的意志，深入瓦雷利亚废墟寻找失落的力量，他要带回父亲所说的宝藏。
他特意选在一个星月无光的深夜。龙石岛黑色的岩岸被湿冷的雾气完全吞噬，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在死寂中回响。
戴蒙的“舰队”——旗舰“科拉克休号”，三艘强行从王国舰队征用的舰船，以及两艘临时征用的货船——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出港口，融入浓得化不开的灰雾之中。
没有盛大的告别，没有国王的祝福。只有冰冷的沉默和未知的命运。
在“科拉克休号”即将彻底驶离码头栈桥的阴影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码头尽头。
正是韦赛里斯。他显然是乘船从君临赶来，斗篷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脸色在昏暗的灯火下显得异常苍白。他看到了艏楼上那个挺拔而孤绝的黑色身影。
戴蒙也看到了他。隔着浓重的雾气，隔着冰冷的海水，隔着已然无法逾越的信念鸿沟。戴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嘲讽，也没有兄弟离别的悲伤。
只有一片冰封的决绝和投向遥远东方的、燃烧的野心。他的目光，像两柄淬了寒冰的瓦雷利亚钢匕首，短暂地在韦赛里斯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目光里，是彻底的道别，也是无声的宣战。
戴蒙缓缓抬起手，没有指向韦赛里斯，而是指向了遥远的、被浓雾和夜色笼罩的东方。然后，他猛地挥下手臂。
“升起我的旗帜！全速前进！”
一面巨大的旗帜在主桅杆上缓缓升起，在浓雾和夜风中猎猎作响。旗帜底色是如夜般的纯黑，上面用猩红的颜料绘制着一个狰狞的图案——一条喷吐着火焰的赤红色巨龙，龙爪踩着几枚金属片--象征被暴力扯断并沾染着暗褐色污迹的学城链环！
舰队挂上帆，如同离弦之箭，向着东方加速驶去，很快便彻底消失在浓雾与黑暗之中。只留下码头上韦赛里斯孤独的身影，以及空气中狂风呼啸声。
韦赛里斯在龙石岛阴冷的码头上站了很久，直到戴蒙的舰队彻底消失在浓雾与黑暗的深渊，连那盏微弱的灯火也完全熄灭。海风带着刺骨的湿冷，穿透他单薄的斗篷，但他似乎毫无所觉。他缓缓抬起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戴在左手拇指上的那枚瓦雷利亚钢戒指。冰冷的金属触感，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生疼。
祖父杰赫里斯那张枯槁而沉默的脸，父亲贝尔隆躺在棺椁中冰冷僵硬的遗容，戴蒙离去时那冰封决绝的眼神，还有奥拓·海塔尔在旧镇参天塔顶投来的怨毒目光……无数张面孔、无数种目光交织成一张沉重无比的大网，将他紧紧缚住，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