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敲打着梧桐公馆的雕花玻璃窗，幽紫悦坐在紫檀木椅上，指尖捻着一枚泛青的古玉。对面的男人西装熨帖，鬓角却藏着几缕仓皇的白，他是城中顶级豪门顾家的掌权人顾明远。
她每晚都在阁楼哭。顾明远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我那儿媳，三年前抑郁走的，可上个月开始，阁楼总传来梳头声，镜子里还映得出她穿旗袍的影子......
幽紫悦抬眼，琉璃般的眼瞳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她是圈内隐秘的渡灵人，专接活人不敢沾的阴差阳错。顾先生，您儿媳的全名？
苏清媛。顾明远喉结滚动，当年是名门闺秀，嫁进来第二年就......
我要去阁楼看看。幽紫悦打断他，玉坠在掌心转了个圈，带好她生前常用的梳子。
雕花木门推开时扬起细尘，阁楼里弥漫着旧樟木箱的味道。月光从老虎窗漏进来，正好照在梳妆台上——那面嵌着螺钿的镜子蒙着白布，布角却在无风自动。幽紫悦缓缓揭开白布，镜中瞬间掠过一抹绯色残影，伴随着若有似无的茉莉香。
不是抑郁。她忽然开口，指尖轻触镜面，是窒息。您儿媳指甲缝里，还留着凶手的皮屑。
镜中浮现出模糊的画面：一个穿睡袍的男人掐着苏清媛的脖颈，窗外是三年前那场焚尽半座山的大火。顾明远猛地瘫软在太师椅上，古玉在幽紫悦掌心沁出冷汗。
残阳如血，染红了柳家老宅的飞檐。幽紫悦循着断续的呜咽声，在西厢房找到了缩在墙角的女鬼。那女鬼穿着破烂的青衣，长发遮面，周身萦绕着化不开的怨气。
你是柳家三小姐？幽紫悦指尖燃着三炷清香，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女鬼猛地抬头，空洞的眼眶里淌下血泪：我是被冤枉的......
十年前，柳三小姐被诬陷与人私通，浸了猪笼。幽紫悦蹲下身，将符纸浸入朱砂，在地面画出引魂阵：把真相说出来。随着女鬼的泣诉，墙上渐渐浮现出当年的景象——管家之子偷换信物，主母为夺家产买通仵作，将失足落水伪造成自尽。
三更鼓响时，幽紫悦持桃木剑挑起沾了朱砂的黄符，厉声喝问跪在灵堂的柳家族人：当年作伪证者，可敢抬头看柳三小姐的眼睛？主母突然尖叫着瘫倒在地，管家之子浑身抽搐，吐出的血沫里混着半截断指——正是当年柳三小姐拼死抓伤他时留下的痕迹。
晨光熹微时，柳氏族长终于将写着沉冤得雪的白幡挂上了门楣。女鬼对着幽紫悦深深一拜，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月光里。而幽紫悦早已收起法器，转身走进晨雾，青紫色的衣袂在风中漾开涟漪，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冷月浸在墨蓝江水中，幽紫悦提着一盏琉璃灯站在石桥上。水面忽然绽开涟漪，湿漉漉的青丝缠住她脚踝，那女鬼从水底浮起，白衣浸透了河泥，唯有鬓边银簪还闪着微光。
姐姐瞧这簪子。幽紫悦蹲下身，将掌心铜镜映向鬼魂。镜面浮出个穿锦袍的公子，正将另支 identical 的银簪插在陌生女子发间。女鬼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呜咽，河水从她指缝漏下，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竟慢慢凝成两个字。
那日他说送我独一无二的清辉簪，转头就用同样的款式迎娶吏部侍郎千金。幽紫悦指尖划过女鬼冰冷的脸颊，替她抹去虚幻的泪珠，我知道你不是失足落水。
当她取出油纸包着的证物——半片染血的锦帕时，女鬼忽然剧烈颤抖。帕子上绣的并蒂莲被血渍晕开，针脚里还卡着片只有城南绸缎庄才有的金线。幽紫悦将帕子覆在桥头石狮眼上，石狮瞬间渗出猩红泪水，顺着鬃毛蜿蜒成河。
三日后开堂，我会让他带着这半片帕子，去你坟前谢罪。她轻轻拔下女鬼鬓边银簪，那缕幽魂终于化作点点荧光，随晚风消散在粼粼波光里。江雾渐浓，紫衫女子提着灯笼转身，背影融入更深的夜色。
午后的咖啡馆里，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幽紫悦米白色的毛衣上织出细碎的光斑。她用小勺轻轻搅动着杯中的拿铁，拉花的心形随着漩涡慢慢散开。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图书馆吵架吗？”茶小果突然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玻璃杯壁，杯里的蜂蜜柚子茶漾起微小的涟漪。
幽紫悦抬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当然记得，为了《小王子》里那只狐狸该不该被驯养。”她噗嗤笑出声，“你气得把书签都折了角，后来又偷偷买了新的赔给我。”
“那时候觉得你像块捂不热的玉，”茶小果托着腮帮子，指尖卷着垂到胸前的棕色发梢，“现在才发现，你只是把温柔藏在书页夹层里。”她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幽紫悦放在桌上的手背，“就像这杯拿铁，看起来苦，其实甜都沉在杯底。”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一片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幽紫悦反手握住那只微凉的手，掌心相贴的温度让两人都笑了起来。她们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对方眼中的自己，像两株在时光里慢慢缠绕生长的常春藤，枝蔓交叠处，开出了名为友情的细小白花。
幽紫悦指尖捻着半片风干的薰衣草花瓣，望着窗台上那盆打蔫的薄荷发呆。暮色漫进纱窗时，茶小果抱着糖罐子踮脚够货架顶层的柠檬片的样子突然浮上来——她总爱穿明黄色卫衣，发梢卷卷的，笑起来左边脸颊有个梨涡，说话像含着颗水果硬糖，甜得发脆。
上周茶小果蹲在便利店冰柜前，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霜，举着两盒牛奶问她「草莓味和原味哪个更像春天」，声音里的雀跃烫得她指尖发麻。此刻薄荷叶子上的纹路在暮色里渐渐模糊，幽紫悦突然想起茶小果说要教她用薄荷做莫吉托，说这话时阳光正落在她发旋上，跳着细碎的金箔似的光。
风从纱窗缝里钻进来，带着晚樱的冷香。幽紫悦把薰衣草花瓣按在鼻尖，清苦的气息里，却分明又闻到了茶小果身上那股淡淡的奶香，混着刚拆封的彩铅的木头味。她轻轻蜷了蜷手指，花瓣的脆响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像极了茶小果每次偷偷塞给她酸梅糖时，糖纸发出的窸窣声。
幽紫悦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窗帘上垂落的流苏。阳光斜斜地打在她素净的侧脸上，映得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她其实没在看窗外，思绪早就飘远了，飘到了茶小果身上。
她想起茶小果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想起她说话时总带着点糯糯的鼻音，像浸了蜜的春茶，甜得人心尖都发颤。想起上次一起去巷口那家老店买糖糕，茶小果被烫得直吐舌头，却还是坚持要把最大的那块塞给她。
窗外的风轻轻吹过，带来了远处隐约的喧嚣，却吹不散她心头的那点柔软。幽紫悦微微垂下眼帘，唇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露出一抹极浅、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笑意。她想，茶小果现在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又在鼓捣她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或者正抱着一袋薯片，看得动画片哈哈大笑？
指尖的流苏被捻得有些变形，她却浑然不觉。心里像揣了颗温热的糖，悄悄化了，甜意从心底一直漫到舌尖。原来想念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啊，像春日里拂过湖面的微风，像夏夜里落在窗台的月光，轻柔，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幽紫悦坐在午后的茶室里，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青瓷杯壁。窗外的阳光斜斜地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井茶香。她望着杯中舒展的茶叶，思绪却飘向了远方的茶小果。
记得去年此时，她们也是这样坐在茶室里。茶小果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正小心翼翼地用茶匙将碧螺春茶叶拨入盖碗中，指尖沾着细碎的茶毫。你尝尝这个，茶小果将泡好的茶汤推到她面前，眼睛亮晶晶的，这是我托人从苏州带来的新茶，带着花果香呢。
幽紫悦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那清甜的滋味仿佛还在舌尖萦绕。茶小果总是这样，对茶有着近乎执着的热爱，也总能找到各种新奇的茶叶与她分享。她们会一起在茶山上采茶，在月光下焙茶，聊着各自的心事，直到茶香浸透整个黄昏。
想到这里，幽紫悦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她拿出手机，点开与茶小果的聊天记录，指尖在屏幕上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发送消息。她知道，茶小果此刻一定正在某个茶山深处，专注地寻找着今年的第一缕春茶香气。
茶汤渐渐凉了，幽紫悦却浑然不觉。她望着窗外随风摇曳的竹影，仿佛看到茶小果提着竹篮，正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她走来，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手里捧着一小撮刚刚采下的新芽。
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泡茶。幽紫悦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茶室里的茶香依旧袅袅，而她对茶小果的思念，也如同这茶香一般，在心底慢慢弥漫开来，温暖而绵长。
幽紫悦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摊开的书，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株老桂花树上。暮色渐浓，细碎的金桂落了一地，空气里浮动着甜丝丝的香气。她想起茶小果总爱采了桂花往她发间插，说这样走路时就像带着一整个秋天的月亮。
书页被风掀起一角，她伸手按住，指尖触到纸张上淡淡的折痕。那是上次茶小果来借这本书时留下的，说某段描写让她想起老家后山的野茶。等春天我们一起去采茶好不好？当时女孩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晨露。幽紫悦记得自己没说话，只是把茶罐里最后一点碧螺春分了她一半。
现在茶罐空了三天了。她下意识摩挲着冰凉的罐身，忽然想起茶小果泡茶时总要放两颗冰糖，说这样苦中带甜才像日子。可幽紫悦泡的茶总忘了放糖，就像此刻心里空落落的，只有茶叶在热水里舒展的清苦。
幽紫悦收回目光，看见书页上不知何时洇开一小片水渍，像谁悄悄落了滴泪在那里。她合上书，将脸贴在微凉的玻璃上，看远处云霞把天空染成蜜桃色——那是茶小果最喜欢的颜色，说像她偷喝米酒时脸颊的红晕。
夜风带着桂花味钻进衣领，幽紫悦轻轻叹了口气。也许明天该去买罐新的碧螺春，再备些冰糖。她想，茶小果回来的时候，茶总得是热的。
窗台上的麻雀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幽紫悦却只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发呆。手里的书翻开了许久，书页边角都被指腹摩挲得起了毛边。她想起茶小果总爱穿鹅黄色的裙子，像颗饱满的柠檬糖，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说话时尾音总带着点糯糯的鼻音。
茶小果说她名字里的字是有来历的，她家后院种着几株老茶树，春天采下的芽尖炒出来带着兰花香。那时她们总挤在学校后山的石阶上，分食同一个烤红薯，茶小果会把最甜的芯子挖给她，自己啃着焦黑的外皮，嘴里还嘟囔着焦糖才是灵魂。
风从窗缝溜进来，吹动书页哗啦啦响。幽紫悦忽然想起茶小果泡茶的样子，她会把玻璃杯洗得锃亮，抓一小撮茶叶在掌心掂量半天，说水温要刚好八十度，不然会烫坏茶魂。阳光穿过她纤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星星。
此刻暮色正一点点漫进房间，幽紫悦抬手碰了碰冰凉的玻璃，指尖印出一小片白雾。她想，茶小果现在会不会也在某个地方，对着一杯热茶发呆呢？或许她正咬着笔头解数学题，又或许正蹲在茶树底下看蚂蚁搬家，裙摆上沾着草屑，却笑得一脸灿烂。
楼下传来邻居回家的脚步声，幽紫悦轻轻合上书。书里夹着的那片干枯的茶叶，是去年春天茶小果硬塞给她的，说能安神。她把脸埋进书页，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兰花香，混着烤红薯的甜香，在记忆里轻轻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