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终究还是驶离了运河码头区域,沿着官道,向着汴京方向迤逦而行。
当最后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最后一声悠远的船工号子被抛在身后,车厢内陷入了一种复杂的沉寂,仿佛连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裴昭雪靠在车窗边,微微掀开车帘一角,回望那渐行渐远、在暮色中如同一条暗色丝带的运河。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橘红与紫灰交织的瑰丽颜色,映在看似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却仿佛能照见其下曾涌动过的暗流、鲜血与无尽的悲歌。
洛清河那佝偻而决绝扑向铁牛的身影,白砚舟被暗流吞噬瞬间那苍白的面容,祭坛旁惨烈的厮杀与飞溅的血花,荒岗上那座凄凉的孤坟与呜咽的山风……
一幕幕场景在她脑中飞快闪过,如同走马灯般轮转,最终定格在洛清河临终前那空洞而释然、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的眼神上。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放下车帘,将满目苍茫暮色与沉甸甸的心事一同隔绝在外,闭目养神,唯有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紧抿的唇线泄露了她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的波澜。
另一辆马车中,裴昭明同样无心欣赏窗外那不断后退的田野与远山。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贴身佩戴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定,却又不可避免地引向更深的迷茫与探寻。
符号的诡异关联,身世的巨大谜团,如同无形的鬼魅般缠绕着他,挥之不去。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卷入了怎样的历史漩涡,这玉佩究竟是护身的符咒,还是催命的标记?前路漫漫,迷雾重重,答案似乎遥不可及,隐藏在未知的黑暗深处。
白砚舟与裴昭雪同乘一车,他伤势初愈,精神不济,大多时间闭目休息,试图凝聚有些涣散的内息。
但每当马车因路面不平而骤然颠簸,或敏锐地听到身旁裴昭雪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他都会悄然睁开眼,用余光留意她的状况,确认她无恙。
他心中的关切远胜于对自身伤势的担忧,那份在地底生死关头骤然明晰、无法掩饰的情感,在回归平静的旅途后,反而变得更加深沉而克制,只化作无声的、长久的陪伴,如同守护着稀世珍宝。
是夜,车队在一处临河的驿站歇脚。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唯有远处运河上几点零星的渔火,在漆黑的夜幕下随着水波轻轻摇曳,如同大地不肯安眠的、充满忧思的眼睛,固执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裴昭雪披衣起身,独自站在驿站的二楼回廊上,凭栏远眺那点点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星火。
夜风带着湿润的水汽和淡淡的鱼腥味吹拂着她的发丝与衣袂,带来一丝浸入骨髓的凉意。
她心中并无破案后的轻松与喜悦,反而充满了对未来的隐忧与更深的疲惫。
洛清河案看似了结了,但“玄鹤卫”未灭,其根基未损,新的、透着宗教诡异色彩的“梵音案”又起,这运河的别离,仿佛只是一个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令人不安的间歇,更大的风暴正在前方未知的黑暗中酝酿,等待着她的踏入。
裴昭明的房间也亮着昏黄的烛火,他对着跳动的火焰,再次展开那张临摹的符号图,眉头深锁,仿佛要将那纸页看穿。
白砚舟则在房中静静盘坐调息,感受着内息在受损经脉中缓慢而艰难地运行,脑海中却不期然反复浮现出裴昭雪在地底时那坚毅却又在瞬间流露出脆弱与担忧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夜色深沉如墨,渔火明灭不定,固执地映照着几个各怀沉重心事、难以真正入眠的灵魂。
运河那低沉而持续的波涛声隐隐传来,像是在无声地低语,诉说着过往的冤屈与血腥,又像是在发出严厉的警示,预示着前路的艰险与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