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六年·春前·西域
路博德战死的消息,如同一声沉闷的惊雷,迅速滚过西域辽阔的土地,在每一个城邦、每一处绿洲、每一个部落的王帐中炸响。其带来的震动与恐慌,甚至不亚于遥远的长安未央宫。
龟兹王宫。
年迈的龟兹王捏着来自汉军驿站的正式讣告,手指微微颤抖。金杯中的葡萄美酒洒了出来,染红了他华贵的锦袍,他却浑然不觉。
“路…路大总管…真的死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
殿下的国相面色凝重:“大王,千真万确。黑水河冷箭…汉朝的李敢将军亲笔所书…”
殿内一时死寂。路博德,这个名字如同天山山脉一样,沉重地压在西域诸国心头十几年。他手段老辣,恩威并施,剿抚并用。
顺之者,可通商互市,得享太平;逆之者,则雷霆一击,国破族灭,毫不留情。他是悬在所有西域王侯头顶的一柄利剑,让人敬畏,也让人窒息。
如今,剑…突然断了。
但龟兹王脸上却看不到丝毫轻松,反而是一种更深的不安。“汉朝…死了这样一位重臣,一位侯爵…他们会怎么做?”他猛地抬头,眼中充满恐惧,“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场更大的风暴…要来了!”
于阗国。
于阗国相在密室中紧急召见心腹:“快!立刻停止所有与羌人暗中的皮毛、盐铁交易!把所有相关的痕迹抹掉!汉朝死了大都护,下一步必定是疯狂的报复!我们不能被抓住任何把柄!”
疏勒、鄯善、车师… 类似的恐慌和猜测在各国上层迅速蔓延。路博德的死,没有带来解脱,反而带来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巨大压迫感。
他们太了解汉朝的作风了。一位如此重要的封疆大吏、功勋侯爷战死,长安的天子必然震怒,接下来的报复,将是前所未有的猛烈和残酷。整个西域都将被卷入这场复仇的烈焰之中。
最初的猜测和观望,很快就被冰冷的现实砸得粉碎。
当第一批来自河套地区的庞大辎重车队,如同望不到头的钢铁巨兽,碾过玉门关,浩浩荡荡开进西域时,所有的侥幸心理都荡然无存。
那景象是震撼人心的:
运粮的牛车一辆接一辆,车轮深深压入冻土,车上堆砌的麻袋高耸如山,覆盖着防雪的油布。
护送军械的骑兵队伍盔明甲亮,刀枪如林,沉默的行军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气。
*专门运送箭矢的驼队,驼铃沉重,两侧驼架上绑着的箭箱密密麻麻,数量多到令人头皮发麻。
工部的匠作队伍紧随其后,大车上装载着拆卸开的攻城锤、投石机组件,以及一桶桶味道刺鼻的火油。
这些物资被源源不断地运抵敦煌、伊吾、车师等前沿重镇,堆积如山的仓库很快爆满,不得不露天堆放,覆盖上厚厚的草席和积雪。整个西域的汉军控制区,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忙碌不休的战争后勤基地。
西域诸国的探子和商队,将所见所闻飞速传回国内。各国君主们接到报告后,最后一丝幻想——例如汉朝或许会先内部整顿,或许只会进行有限报复——彻底破灭了。
这根本不是一次普通的军事行动,这是一场倾国之力、旨在彻底毁灭的战争动员!
最终,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长安通过西域都护府正式下达给各国君主的诏令。
诏令的措辞前所未有的严厉,不再是过去那种带着商量或安抚的语气,而是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即日起,征发各国兵马、民夫,按定制数额,限期抵达指定军堡集结,延误者斩!”
“…开辟国内所有粮仓,按汉军所需价格(近乎征用)供应粮草,隐匿者,以资敌论处,国除!”
“…修缮通往羌海方向所有道路、桥梁,设立补给驿站,汉军驿卒享有最高优先通行权,阻碍者,杀无赦!”
“…严密监控境内,凡有羌人细作、逃兵,即刻锁拿送至汉营,窝藏或纵放者,与羌同罪,族诛!”
字里行间,弥漫着钢铁的血腥味和帝国的绝对意志。
阳奉阴违?
没人敢有这个念头。看看那些一眼望不到头的运粮队,看看汉军大营里那些擦拭刀剑、眼神里憋着一股为路博德报仇雪恨怒火的汉军士卒…此时此刻,谁敢忤逆汉朝,谁就是下一个被“犁庭扫穴”的对象。汉朝死了路博德,正愁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几乎在接到诏令的同时,西域各国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配合”与“效率”。
龟兹王第一时间打开了王室最大的粮仓。
于阗国派出了最精锐的王室骑兵队,由王子亲自率领,前往汉营报到。
疏勒国征发了全国八成以上的壮丁和驼马,日夜不停地为汉军转运物资。
车师国甚至主动将王宫卫队的一半兵力派去加强汉军粮道的巡逻。
他们不敢再有丝毫侥幸,全力配合汉朝的行动,成为了他们唯一的选择。整个西域,在汉朝强大的战争机器和复仇意志面前,被迫紧紧地捆绑在了这辆隆隆驶向羌海的战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