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年假正式结束，季家速食店重启了门板。
歇业多日积累的馋虫，加上元宵佳节余韵未消，使得开业首日便迎来了开门红。天光还未大亮，店门外就已三三两两聚起了熟客，互相打着招呼，眼神却不住地往那尚未完全卸下的门板上瞟。
“可算开业了！这些天吃自家婆娘做的饭，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嗓门洪亮。
“可不是嘛，就惦记着季娘子这一口热乎的、有滋味的！”旁边有人附和。
“听说年前还添了外卖？我家那小子念叨着要吃他家的糖醋排骨呢！”
季知棠笑着将最后一块门板卸下，朝外扬声道：“各位街坊新年好！这就开张，大家稍安勿躁，里面请！”
话音未落，人流便涌了进来。堂食的迅速占满了有限的桌椅，点餐声、寒暄声、碗筷碰撞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前厅。何氏和姚小星两个负责打饭递菜，忙得脚不沾地，嗓音很快就带上了一丝沙哑。
幸运的是，年前雇佣的伙计们都准时回来了。
章秀秀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却像一颗可靠的螺丝钉，牢牢地钉在后厨最需要她的地方。她手脚麻利地清洗着堆积如山的碗碟，又默默地转到案板前，将晚上要用的配菜一一洗净切好，还时不时照看一下小火慢炖的菜肴。
外卖窗口那边，元宝和满仓更是进进出出，几乎没停过。取餐的木牌挂得满满当当，两人记性极好，动作麻利，核对订单、打包餐食、快步送出，配合默契。
元宝机灵，遇到地址模糊的还能跟人多问几句，确保送到；满仓踏实，每单都检查再三，生怕漏了什么东西。
这股忙碌的势头一直持续到午市高峰过后，才渐渐缓和下来。大家都累得不轻，何氏捶着后腰，姚小星靠着柜台揉手腕，连元宝和满仓都找凳子坐下，大口喝着水。
季知棠擦了下额角的细汗，看着大家疲惫却满足的脸，心里过意不去。
年前忙乱，也没正经请大家吃顿团年饭，便扬声道：“今天辛苦大家了！晚上都别走，我下厨，咱们好好吃一顿，算是补上年前的，也犒劳犒劳开年第一天的辛苦！”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疲惫一扫而空，充满了期待。
季知棠盘算着晚上的菜单。正月里，时令蔬菜还不多，但储藏的白菜、萝卜、冬笋，以及年前准备的腊肉、咸鱼、豆腐等都很充足。
她目光扫过灶台角落那几个小陶罐，心中一动——年前试着做的那几罐腐乳，经过这些时日的沉淀，应该正是风味最佳的时候。
她拿起一罐，小心地揭开蒙着的油纸。顿时，一股浓郁独特、咸鲜中带着醇厚发酵气息的味道扑鼻而来，不同于酱油的酱香，这是一种更柔和、更绵长的咸香。
用干净的筷子探进去，轻轻挑起一小块，只见那腐乳质地已经变得极其细腻柔滑，如同上等的奶酪，筷子提起时，竟带起些许黏连的丝状感，颜色温润，煞是喜人。
“好，今晚的大菜就用它了！”季知棠决定做一道南乳炸鸡腿。
她让姚小星去库房取来早就处理干净的大鸡腿。每个鸡腿都在肉质厚实的地方用刀浅浅划上几道口子，这样更容易入味。
然后将鸡腿放入一个大陶盆里，加入拍碎的姜块、适量的盐、少许提鲜的糖，以及去腥增香的米酒，用手充分抓揉均匀，让每一寸鸡肉都沾染上调料，然后放在一旁静置腌制。
接着便是调制关键的腐乳酱。她另取一个小碗，夹出两块方方正正、色泽莹白的腐乳，用筷子仔细地捣成泥状。腐乳细腻，很快化开。再加入两勺用红曲米浸泡出的天然红色汁水，顿时染上了一层浅绯，看起来更加诱人。
接着加入一勺浓稠的麦芽糖增加复合甜味，再舀入一小勺自家酿造的、色泽醇厚的酱油提鲜。用小勺搅拌均匀，便得到了一碗稠滑、咸香中带着微甜、色泽红亮的腐乳酱汁。
将腌制入味的鸡腿取出，沥掉多余的水分，然后倒入腐乳酱，再次用手抓匀，确保每个鸡腿都均匀地裹上了一层红亮的酱衣。继续腌制两刻钟，让腐乳的风味深深渗透进去。
腌制时间一到，将鸡腿捞出，稍微控一下酱汁，然后均匀地拍上一层薄薄的干面粉，这能使炸出的鸡腿外壳更加酥脆。
大铁锅内倒入足量的油，烧至五六成热，先放入几片姜和葱段炸出香味，然后捞出。将处理好的鸡腿一个个小心地滑入油锅中。顿时，一阵更剧烈的“滋啦”声响起，油花欢快地跳跃着。
季知棠控制着火候，用中小火慢慢浸炸。只见鸡腿在热油中逐渐变色，从最初的浅黄，慢慢染上金黄，最后呈现出一种诱人的、带着红晕的金红色，那是红曲米和腐乳共同作用的结果。
浓郁的、带着发酵豆香和肉香的奇异香气弥漫在整个后院，甚至飘到了前厅，引得众人纷纷吸着鼻子，翘首以盼。
“好香啊！掌柜又做什么好东西了？”元宝忍不住探头探脑。
“像是肉香，又有点说不出的酱香味，馋死人了！”满仓也咽了咽口水。
炸到鸡腿外壳变得硬挺，颜色红亮诱人，用筷子轻轻一敲，能听到“咔嚓”的脆响时，便捞出控油。一个个炸好的鸡腿堆放在大盘子里，像一座红灿灿的小山，散发着难以抗拒的热气和香气。
季知棠动作麻利，又就着现有的食材，快速炒了个腊肉炒冬笋，炖了个萝卜大骨汤，焯拌了个菘菜，凑齐了四菜一汤。
当所有菜肴摆上后院临时拼起的大桌子时，色香味俱佳，尤其是那盘南乳炸鸡腿，成了当之无愧的焦点。
众人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正准备入座，却见章秀秀的相公，穿着一身洗得发白但整洁的长衫，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出现在了后院门口。
“叨扰各位了。”李肆拱了拱手，语气客气，“听闻东家今日设宴犒劳伙计，本不该打扰。只是年节刚过，家中尚有琐事，特来接内子回去，就不与诸位同乐了。”
热闹的气氛瞬间凝滞了一下。章秀秀从相公出现的那一刻起，原本脸上因忙碌和期待而泛起的一丝红晕迅速褪去，变得有些苍白。一直微低的头垂得更低，嘴唇紧抿，原本就不多话的她，此刻更是像被抽走了所有声音，双手不自觉地攥住了衣角。
元宝心直口快，挽留道：“李相公，菜都做好了，让秀秀姐吃了再走吧？我们掌柜手艺可好了！”
李肆笑容不变，目光却似有若无地在元宝和章秀秀之间扫了一下，客气但不容置疑地说：“多谢小兄弟美意，实在家中有事，不便久留。秀秀，我们走吧。”
章秀秀身体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几乎没敢看任何人，像一尊听话的木偶，默默地、快速地走向相公。李肆自然地伸出手，扣住了她的胳膊，带着她转身离去。
两人走后，院子里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何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姚小星和元宝面面相觑，满仓则挠了挠头。
季知棠微微蹙眉，她清晰地看到了李肆拉走章秀秀时，手指用力到关节发白，而章秀秀那一瞬间的僵硬和顺从，也透着不寻常。这似乎……不像是寻常夫妻间的亲密。
但她转念一想，或许人家夫妻真有急事，或许章秀秀性子本就如此沉默寡言，自己是不是多心了？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
她甩开这丝疑虑，重新扬起笑容，招呼大家：“来来来，都坐都坐！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尤其是这南乳鸡腿，趁热吃才酥脆！”
气氛重新活跃起来。季知蘅早就迫不及待，率先夹了一个最大的鸡腿，吹了吹气，啊呜一口咬下去。
“咔嚓”一声轻响，红亮酥脆的外壳应声而破，露出里面冒着热气的、雪白嫩滑的鸡肉。腐乳特有的咸香混合着麦芽糖的微甜，以及油炸带来的焦香，瞬间在口中爆开。鸡肉因为提前划口腌制，极其入味，且汁水丰盈。
“唔！好吃！阿姐，这个好好吃！”季知蘅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嘴角沾着酱汁，忍不住吮了吮手指。
其他人也纷纷动筷，一时间赞不绝口。
“外酥里嫩，这味道真绝了！又香又入味！”赵大力一口下去，满脸陶醉。
“是啊，这腐乳还能这么用？季娘子心思真是巧！”何氏也细细品味着。
就连沉稳的季知舟，也默默吃了两个，显然对这咸甜适口、香气独特的风味很是受用。
忙碌后的疲惫，在一桌充满诚意的美食面前消散殆尽。那盘南乳炸鸡腿很快就被消灭干净，季知蘅吃得小肚子滚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