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王家一个管事模样的下人匆匆赶来，在王承绪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承绪眉头微蹙，对季知棠歉然道：“季娘子，实在抱歉，铺子里有些急事需要我回去处理。陈大哥是我信得过的，您尽管跟他去看。若有合意的，需要我帮忙参详，随时到城西王记药铺找我。我已在天翔客栈为二位订好了房间，明日午时，我们再一同返程。”
季知棠和何氏连忙道谢。王承绪又叮嘱了陈牙人几句，便匆匆离去。
陈牙人带着母女俩穿街过巷，走了约莫一刻钟，来到一条名为“七里街”的地方。这条街不如南大街喧闹，但道路整洁，两旁多是一些笔墨铺、书肆、古玩店，还有几处雅致的茶楼。行人穿着也相对文雅，步履从容。
“季娘子请看，就是这家。”陈牙人指着街中段一处关着门的铺面。门楣上还残留着“锦绣坊”的招牌痕迹，显然以前是做绸缎成衣生意的。
“这条七里街，”陈牙人介绍道，“一头连着县衙，前面那片是绿柳巷，住的多是衙门里的吏员、书吏和一些家境殷实的读书人。后面一条街过去不远，就是县学。
人员清静，治安极好。早晚人流量虽然比不上南大街，但也算稳定。尤其是县学散学和衙门下值的时辰，人流不小。铺面格局也是前铺后院，后院足有五间房呢！租金一年四十两。”
“四十两？！”何氏又是一声低呼，虽然比八十两少了一半，但对她而言依然是笔巨款，“还是太贵了些……”
季知棠没说话，示意陈牙人打开门锁进去看看。
铺面确实宽敞方正，比桃源镇的大了近一倍，足够放下十几张桌子，旁边原本用作试衣间的隔间稍加改造就能变成雅间。
穿过铺面来到后院，果然比桃源镇的院子宽敞不少，五间青砖瓦房围成一个方正的小院，院中还有一口废弃的小花坛，角落里一棵老桂树枝叶繁茂。
季知棠心中盘算：娘一间，她一间，蘅儿一间，阿舟一间，还能有一间做书房或者库房……足够了。
她压下心中的满意，面上不动声色，开始挑毛病：“陈大哥，这铺子位置尚可，但人流量确实差了不少。而且，”她指着后院。
“没有水井，以后用水要去外面买，又是一笔开销。再者，这铺子里原有的木柜、货架、台子，都是做绸缎生意的家什，我们开食铺，这些完全用不上，拆了还费工夫，堆着又占地方。这些……都是麻烦啊。”
陈牙人何等精明，一听就明白了季知棠的意思——想砍价，还想让原东家处理掉这些“累赘”。
季知棠见他沉吟，直接抛出底牌：“您看这样行不行？麻烦您跟原东家说说，这些我们用不着的木器家什，他们若能自行处理掉，腾空地方。租金……我们出三十五两一年。您的中介费，我们另外算，绝不会让您白辛苦。”
三十五两！陈牙人眼皮跳了跳，这季娘子砍价可真狠。他搓着手，面露难色：“季娘子，这……四十两已是看在铺子空置、东家急租的份上了。三十五两……怕是不好谈啊。”
季知棠笑容温婉，语气却带着坚持：“陈大哥，您是有大本事的人。这些木器家什，对我们是累赘，对原东家或许也是负担，处理掉还能换回点银子不是？空着也是空着，租给我们，他们能立刻拿到一年的租金，何乐而不为？三十五两，我们也是诚心要租。您多费心，帮忙周旋周旋？”
她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约莫半两的碎银子，不着痕迹地塞到陈牙人手中，“这是请您喝茶润嗓的，辛苦费咱们事成之后另算。”
陈牙人掂量着手中碎银，又看看季知棠诚恳又精明的眼神，一咬牙：“成！季娘子爽快人！我这就去跟东家说道说道！您二位先在这附近逛逛，等我消息！最迟天黑前，给您回话！”说罢，拱拱手，匆匆离去。
陈牙人一走，何氏立刻拉住季知棠，忧心忡忡：“棠姐儿，三十五两……能行吗？还有那些木器，人家真能搬走？”
“娘，放心。牙人收了钱，自会尽力。我们也要做两手准备。”季知棠安抚道，拉着何氏走出铺子，“走，咱们就在这七里街和绿柳巷附近转转，看看生意如何，也认认路。”
母女俩沿着七里街慢慢走着。街道干净，两旁店铺虽不喧嚣，但进出的客人看起来都颇为体面。
路过县学大门时，看着那气派的门楼和进进出出的青衫学子，何氏眼中满是向往：“棠姐儿，你看，县学真近！以后舟哥儿要是能来这里读书，从铺子走过来，怕是一刻钟都不用！多方便啊！”
季知棠也仔细打量着县学周边的环境，心中盘算着未来的可能，点头应道：“是啊娘。而且您看这条路，”
她指着七里街延伸向县衙的方向，“这是县衙吏员上下值的必经之路。若是以后咱们开了铺子，做些方便快捷又好吃的吃食，专门做他们的早晚饭食生意，或许也是一条路子。”
两人边走边看，心里对这七里街的位置越发满意起来。就在她们走到绿柳巷口，准备拐进去看看时，一个熟悉而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季娘子？”
季知棠和何氏同时回头，只见身着青色官服、腰佩长刀的周彦辰正站在几步开外，俊朗的脸上带着一丝意外和探询。他刚从县衙方向走来，显然也是路过此地。
“周大人？”季知棠也有些意外，随即笑着见礼，“好巧。”
周彦辰的目光扫过她们母女，落在季知棠脸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季娘子怎会在此？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他语气带着公门中人特有的警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季知棠一愣，随即恍然，想起方才陈牙人介绍时提过“绿柳巷”。
她笑着解释道：“周大人误会了。并非遇到麻烦。我们今日是来看铺子的。”她指了指方才那家“锦绣坊”的方向，“看中了七里街那家空置的绸缎铺子，想租下来继续开食铺。”
周彦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了然，微微颔首：“原来如此。那铺子位置尚可，临近县衙与县学，人员也清静。”他顿了顿，看着不远处的县学，似乎想起什么，问道，“令弟季知舟的学业，近来如何？”
季知棠没想到周彦辰会主动问起这个，心中一暖，正好借机请教。
“劳大人挂心。阿舟学业还算勤勉。只是……不瞒大人，我们今日来看铺子，也是想着日后若搬来县城，能让阿舟有机会入县学读书。只是不知县学入学，有何条件要求？阿舟如今还未考取童生，不知……”
周彦辰闻言，沉吟片刻，直言道：“县学入学，首要便是童生身份，且需通过其内部的甄选考试。今年的入学考期已过。”
他看到季知棠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话锋一转，“不过，县学附近，倒有几家由致仕官员或饱学秀才开办的私塾，学风严谨，先生亦有真才实学。入读门槛相对低些，但也需通过先生考校。”
他抬眼看了看街角的一家书肆：“这样，季娘子稍候片刻。”说完，他大步走进那家书肆。不多时，便拿着两张写满字的纸走了出来，递给季知棠。
“这是我请书肆掌柜提供的两份时文题目，一篇经义，一篇策论，难度与县学入门的考校相仿。季娘子可带回去让令弟习作。写好后，可托人送到县衙，或直接送到绿柳巷东头第三家，交予门房即可。我自会转交相熟的私塾先生评阅。”
周彦辰语速平稳，条理清晰，显然早已想好。
季知棠接过那两张还带着墨香的纸，心中感激万分。周彦辰此举，无异于为季知舟打开了一扇窗！她郑重地敛衽一礼：“周大人高义，知棠代阿舟谢过大人！”
“举手之劳。”周彦辰淡淡应道，目光落在季知棠脸上，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是点了点头，“若无他事，周某先告辞了。”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去，青色官袍的下摆在微风中拂动。
季知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小心地将那两张题纸折好收进袖中。这份情谊，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