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令把那块刚从树根里抠出的青灰石片攥在掌心,指尖还沾着泥土和朱砂的混合物。他没起身,就蹲在老槐树下,把两块石头拼在一起,边缘严丝合缝,纹路连断点都对得上。他盯着那拼合处,没说话,也没动。
祠堂方向传来脚步声,杂乱,带着火气。
他慢慢收手,把两块玉都塞进贴身的衣袋,站起身时,听见王二狗在喊:“你们谁也别进!”
一群人正往这边来。前面是几个村民,拦着两个扛着摄像机的人,中间一个年轻人被夹在中间,脸色发白,镜头还开着,红灯亮着。
“拍够了吧?”王二狗一把拽住摄像机支架,“上次造谣还不够?”
那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他叫张伟,就是三天前发视频说罗令造假的那个网红。他身后团队的人还想往前,被李国栋拄着拐杖拦在了祠堂台阶下。
罗令走过去,没看摄像机,先对王二狗说:“松手。”
“你疯了?”王二狗瞪眼,“这人把你骂成骗子,全网都在黑你!”
罗令没争,只说:“让他拍。”
他走到张伟面前。张伟下意识后退半步,摄像机晃了一下。
“你不是来讨说法的。”罗令声音不高,“你是被人推来的。”
张伟喉咙动了动。
“赵崇俨许你钱了?”罗令问,“十万?还是更多?”
摄像机还在录,但没人按暂停。张伟的助手低头看着手机,弹幕正刷着“这老师疯了直接认罪?”“等反转”“小心有剧本”。
“我不知道你说谁。”张伟终于开口,声音发干。
罗令转身,对身后村民说:“回各自岗位。王二狗,去校舍把昨天那批拓片拿来。”
没人动。
“听他的。”李国栋低声说。
人群慢慢散开,只留下罗令、张伟和两个拍摄人员。风从山口吹过来,卷着槐树的叶子在地上打转。
王二狗很快跑回来,手里抱着一叠纸。罗令接过,抽出一张,是石碑拓片,上面刻着“永乐九年,罗氏奉勘青山地脉”几个字。
“你拍我造假。”罗令把拓片递过去,“那你告诉我,这碑文是谁刻的?明代的刻工,还是我昨晚拿电钻凿的?”
张伟没接。
“你发的视频里说,密室是我挖的。”罗令又抽出一张陶壶纹饰图,“那你查过闽北明代观象器的资料吗?你认得这些符号?”
摄像机镜头微微抖了一下。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罗令把拓片放在石桌上,“你只是照着别人写好的稿子念。”
张伟低头看着那张纸,手指捏着边缘,指节有点发白。
“我们……是收了定金。”他忽然说。
没人接话。
“有个姓赵的专家联系我,说你打着保护文物的旗号骗补贴,还操控村民。”他声音低下去,“他说你根本不是什么老师,是逃出来的精神病。”
罗令没笑,也没反驳。他从怀里掏出族谱,蓝布包着,麻线还没重新缝好。他解开,翻到末页,把按过朱砂手印的地方推到摄像机前。
“我父亲没来得及按手印。”他说,“今天我补上了。这不是表演,是八百年传下来的事。你信不信不重要,但它就在这儿。”
摄像机镜头缓缓对焦在那枚鲜红的指印上。
赵晓曼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到罗令身边,把一只白手套递给他。他戴上,从包里取出陶壶,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嘉靖年间村学先生用的观象器。”他说,“壶口朝东时,刻线对准后山祭坛。每年冬至,太阳从祭坛缺口升起,光会穿过壶颈,照在内壁的星图上。”
他转动壶身,让光线穿过壶口,在石桌上投出一道细长的光斑。
“你要是想造假,得先造个太阳。”
摄像机静了几秒,然后助手小声说:“哥,弹幕变了……好多问‘这是真的?’‘那手印能验吗?’”
张伟抬头看罗令:“你说的赵崇俨……真是他让你拍的?”
罗令没回答,只问:“他给你录音了吗?”
“有。”张伟犹豫了一下,“他说‘你发视频,就说他造假,十万封口费,事成再给五万’。”
“放出来。”罗令说。
张伟操作手机,几秒后,一段录音响起。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说:“你发视频,就说他造假。”
录音结束。
摄像机镜头转向罗令。他没说话,只是从衣袋里掏出那两块拼合的残玉,举到月光下。
玉面泛着微光,像是被什么从内部点亮。
弹幕突然炸开:“卧槽那玉在发光?”“不是反光吧?”“这要是特效我直播吃键盘。”
张伟看着屏幕,又看看罗令,忽然对助手说:“架三脚架。今晚,我们重播一次。”
“你疯了?”助手瞪眼,“违约金我们赔不起!”
“赔。”张伟咬牙,“钱我出。”
他转向罗令:“我能……在你们村直播道歉吗?”
罗令收起玉,点点头:“随你。”
当晚,村口老槐树下摆了三张长桌,村民们搬着板凳围坐。手机支架立在中间,屏幕亮着,显示张伟的直播间。开播前,他把祠堂里的族谱、拓片、陶壶全摆了出来。
“我叫张伟。”他对着镜头,声音有点抖,“是个网红。三天前,我发视频说青山村的罗老师造假,现在,我郑重道歉。”
弹幕刷着“真的假的?”“炒作吧?”“等看后续”。
他按下播放键,放出那段录音。
“……你发视频,就说他造假。”
屏幕静了两秒,然后弹幕开始滚动:“我靠真的?”“这声音听着像专家啊”“罗老师没报警真是仁至义尽”。
张伟低头:“我不知道背后是谁,但我知道我错了。我没查证,就照着别人给的稿子发。我为了流量,毁了一个真正守东西的人。”
他抬起头:“罗老师没拦我,没索赔,还让我在这里做一次真的直播。所以,我想把真相播出去。”
镜头缓缓转向旁边。
罗令坐在火堆旁,手里拿着那块拼合的玉。他没看镜头,只是把玉翻过来,对着月光。
玉面微光流转,像是回应着什么。
弹幕突然安静了一瞬,然后刷出一片“对不起罗老师”“我们错怪你了”“这才是真正的文化守护者”。
张伟看着屏幕,眼眶有点红。他刚要说话,手机突然震动。
他低头看了一眼,脸色变了。
是条新消息,没有署名,只有四个字:“你该收手。”
他抬头看向村外山路,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罗令依旧低着头,手指摩挲着玉的拼合处。那道缝,严丝合缝,却在月光下泛出一丝极细的光纹,像是一条沉睡的脉,在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