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陆沉渊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准时出现在工作室,沉默地完成所有指派的工作。他主要负责外出接送客户、运送样品和物料,以及一些需要力气的杂活。空闲时,他会待在仓库或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几乎不与其他任何人交流。
工作室的氛围因为他而变得有些微妙。女孩们依旧有些怕他,但见他行事规矩,从不逾矩,那份恐惧也渐渐转化成了某种带着距离的好奇。她们私下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冰山保镖”。
苏晚晴则刻意保持着老板与员工的界限,除了必要的工作交代,并不多与他交谈。但她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不去留意他。
她注意到他开车时极其专注平稳,哪怕在拥堵的车流中也不见丝毫焦躁;她注意到他搬运重物时,动作间偶尔会微不可查地蹙一下眉,仿佛在忍耐某种不适;她更注意到,他换上了一件稍微新一点的深色夹克,但依旧掩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与这温馨环境格格不入的冷硬。
这天下午,苏晚晴需要去城郊一个新开发的文创园区见一个潜在客户,路程不近。她像往常一样,安排陆沉渊开车。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环城高速上。苏晚晴坐在后座,翻阅着准备好的设计方案。车内很安静,只有空调细微的风声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在一个高速出口附近,车辆开始拥堵,速度慢了下来。苏晚晴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前面发生了追尾事故,几辆车歪歪扭扭地停在路上,交警正在处理。
他们的车也被迫停下等待。
就在这时,旁边车道一辆试图加塞的黑色越野车,因为抢行不慎,车头猛地蹭到了他们这辆车的左前翼子板,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哎呀!”苏晚晴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吓了一跳。
越野车上立刻跳下来一个满身酒气、脖戴金链的壮汉,他非但没有道歉,反而气势汹汹地拍打着他们的车窗,口沫横飞地叫骂:“操!会不会开车?没看见老子要过来啊?瞎了你的狗眼!”
典型的恶人先告状。
苏晚晴气得脸色发白,她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理论。这种无理取闹的人她不是没见过,但如此蛮横的还是头一次遇到。
“苏小姐,”前座一直沉默的陆沉渊突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请在车上稍等。”
说完,他解下安全带,推门下车。
苏晚晴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对方明显喝了酒,而且不讲理,陆沉渊这样子下去……
她紧张地透过车窗看去。
陆沉渊绕过车头,查看了一下被刮擦的地方,一道长长的划痕清晰可见。他没有理会那壮汉的叫嚣,只是抬起眼,目光冷淡地扫了过去。
那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却像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穿了壮汉虚张声势的气焰。
壮汉的骂声戛然而止,被那双眼睛盯着,他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酒都醒了大半。
“你……”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陆沉渊没有说话,只是往前迈了一步。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从容,但那股无声散发出的压迫感,却让壮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报警,或者私了。”陆沉渊终于开口,言简意赅,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私……私了什么私了!是你们的责任……”壮汉还在嘴硬,但声音已经低了下去,眼神闪烁。
陆沉渊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路边正在处理事故的交警,然后重新落回壮汉脸上,意思很明显——如果不私了,就叫警察过来,顺便查查你酒驾。
壮汉的脸瞬间白了。他咬了咬牙,看了一眼陆沉渊那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交警,最终悻悻地掏出钱包,抽出几张百元大钞,塞到陆沉渊手里。
“妈的,算老子倒霉!”
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钻回车里,迅速开走了。
从下车到解决问题,前后不到三分钟。
陆沉渊回到车上,将手里的钱递给后座的苏晚晴。“苏小姐,这是赔偿。”
苏晚晴愣愣地接过钱,看着他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愤怒、后怕、惊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心。
她刚才甚至已经做好了报警、纠缠许久的准备,却没想到被他如此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没有争吵,没有动手,仅仅靠着一个眼神,几步逼近,就让那个蛮横的醉汉乖乖认栽。
这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你……没事吧?”她忍不住问,目光落在他刚才与那壮汉对峙时,下意识握紧又松开的拳头上。
“没事。”陆沉渊系好安全带,重新发动了车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车子再次汇入车流,苏晚晴却再也无法静下心来看方案。她看着前座那个挺拔而沉默的背影,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刚才他下车时那冰冷至极的眼神,以及解决问题时那种远超常人的冷静和效率。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拥有这样的眼神和气势?
那种感觉,不像是一般的混混,更像是一头被拔掉了利齿,却依旧保留着本能与骄傲的……孤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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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完客户,返回市区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苏晚晴因为那个意外和后续的商谈,感觉有些疲惫,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
陆沉渊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街边巨大的LEd显示屏,上面正在播放本地财经新闻。画面一闪,出现了顾辰风的身影。他正在一个科技论坛上发表演讲,西装革履,侃侃而谈,台下掌声雷动。镜头推近,给他那张意气风发、俊朗非凡的脸一个特写,嘴角挂着自信而完美的微笑。
刹那间,陆沉渊的瞳孔猛地收缩!
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刚刚结痂的伤口似乎又隐隐作痛。胸腔里那股被强行压抑了三年的恨意,如同岩浆般翻涌咆哮,几乎要冲破他冰冷的躯壳。
顾辰风!
那张脸,那张伪善的、夺走他一切、将他推入深渊的脸!
呼吸骤然变得粗重,额角有青筋隐现。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昏暗的办公室,听着眼前这个他曾视若兄弟的人,用最平静的语气,编织着最恶毒的谎言,看着他被带上手铐时,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得意的弧度。
冰冷的绝望,族人的唾弃,父母的悲愤离世,监狱里的黑暗与挣扎……无数画面碎片般闪过脑海。
“嘀——嘀——!”
后方传来刺耳的喇叭声,绿灯已经亮了。
陆沉渊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腾的杀意和恨意压回心底最深处,恢复了表面的平静,踩下油门。
但那一瞬间的失态,虽然极其短暂,却被后座刚刚睁开眼的苏晚晴,恰好捕捉到了。
她看到了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看到了他死死攥住方向盘泛白的手指,甚至……似乎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浓稠得化不开的痛苦与恨意。
他在看什么?是什么让他有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
苏晚晴顺着他还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视线望去,只看到了街边显示屏上,顾辰风优雅微笑的画面。
顾辰风?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沉。又是这个名字。
她想起林薇的话,想起自己看到新闻时的不安,再联想到陆沉渊此刻异常的反应……
一个模糊而惊人的猜想,在她心中悄然浮现。
难道……陆沉渊和那个风光无限的顾氏集团少东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
他身上的谜团,似乎越来越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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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苏晚晴安全送回工作室后,陆沉渊今天的工作就算结束了。他没有停留,径直走向自己那位于破旧巷弄的出租屋。
夜色深沉,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两旁窗户透出的零星灯光。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腐败的气息。
他走到门口,掏出钥匙,动作却微微一顿。门锁有极其细微的被动过的痕迹。
他眼神一凛,周身瞬间进入戒备状态。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侧身贴在门边的墙壁上,屏息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一片死寂。
但他可以肯定,有人进去过。
是顾辰风派来的人?还是“黑狱”那边惹上的麻烦?
他轻轻将钥匙插入锁孔,猛地拧开,同时身体向旁边一闪!
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出现。
屋内和他离开时一样,狭小,简陋,空空如也。唯一的桌子上,放着的那个旧塑料袋也原封不动。
但他敏锐地注意到,地面灰尘上,多了一组不属于他的、清晰的脚印。对方很谨慎,没有动任何东西,似乎只是进来“看看”。
陆沉渊走到桌边,打开塑料袋,检查了一下里面的旧手机和雨伞。东西都在。
他拿起那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指尖摩挲着冰冷的机身。这里面,藏着顾辰风当年陷害他的部分证据碎片,是他翻盘的希望之一,也是招致危险的根源。
他早就料到,顾辰风不会让他安稳地待在暗处。只是没想到,对方的动作这么快。
看来,他需要更小心,也需要更快地积蓄力量了。
他将手机紧紧攥在手里,目光透过没有窗帘的窗户,望向外面被城市霓虹映照得泛红的夜空,眼神冰冷而坚定。
风暴,正在悄然汇聚。
而他,必须在这场风暴彻底降临之前,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
(第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