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镰的日子到了。天刚蒙蒙亮,清脆的哨声就响彻村庄。男女劳力们手持磨得锃亮的镰刀,如同出征的战士,奔赴金色的田野。打谷场上,脱粒机(如果有的话)、连枷、石磙各就各位;晾晒场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伊拉没有下地抢收,她的战场在卫生室和田间地头。她和一名助手(一位略懂草药的妇女)将卫生室前移,在田埂上设了一个临时医疗点,支起遮阳棚,摆上急救箱,里面备足了十滴水、人丹、纱布、碘酒、紫药水以及治疗常见割伤、扭伤的药品和工具。
秋收是高强度劳动,中暑、割伤、扭伤、疲劳过度都是常见问题。伊拉背着药箱,不时在田间巡视。
“张婶,脸色不太好,快到棚子下歇会儿,喝点盐水!”
“铁蛋,你这手划了这么大口子,别用泥糊!过来我给你清洗包扎!”
“王大爷,您这腰不能这么硬挺,快坐下,我给您按按!”
她的身影穿梭在忙碌的人群中,及时的处理避免了小伤小病酿成大问题。社员们看到她在,心里都觉得踏实了许多。那个临时医疗点,成了抢收战役中稳固的后方保障。
与此同时,郑卫国和陈老栓负责的后勤保障也在高效运转。统一磨砺的镰刀果然发挥了作用,收割速度比往年似乎快了一线。优化后的运输路线,减少了人力和畜力的浪费。就连伊拉之前提议改进的、加了护手和更好发力点的连枷,也让负责脱粒的妇女们省力不少。
金色的稻谷、饱满的玉米,一车车运回打谷场,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新粮的香气和汗水的气息,虽然疲惫,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经过近半个月的奋战,秋收大会战终于接近尾声。打谷场上,金黄的谷粒堆成了小山,等待最后的扬场、晾晒和入库。今年的收成果然如估产般喜人,算下来,社员们的基本口粮和工分粮都能有所增加,还能超额完成国家的征购任务。
喜悦之余,王卫东和张书记却不得不面对那个现实的问题——被核减的煤指标。
“公粮马上要送,送完公粮就得琢磨冬天的事了。”张书记叹口气,“煤指标要是真砍掉一截,社员取暖、队里副业都得受影响。”
就在队委们一筹莫展之际,伊拉拿着几份资料找到了他们。
“书记,队长,我有个想法。”伊拉将资料摊开,那是她之前和郑卫国整理的《成本效益分析报告》以及秋收期间的一些记录,“我们不能只被动接受核减。我们应该主动向上级汇报,展示我们搞沼气带来的综合效益,并说明我们无法完全替代煤炭的领域,争取上级的理解和支持。”
她指着报告中的数据:“我们可以算两笔账。一笔是沼气带来的‘收益账’:节省的砍柴工分、替代的煤炭、增加的粮食产量。另一笔是‘需求账’:我们队里砖窑、豆腐坊的生产用煤,冬季极端天气下的取暖保障用煤,这些都是刚性需求,沼气目前无法满足。我们要让上级看到,我们是在积极开源(沼气)的同时,也需要一定的传统能源作为补充和保障,这样才能实现可持续发展。”
“另外,”伊拉补充道,“我们还可以提出,愿意将我们的沼气管理经验、特别是这次秋收中体现出的组织效率和细节改进,无偿分享给其他兄弟队,帮助全县整体提升,这本身也是对国家的贡献。”
伊拉的思路清晰,有理有据,让张书记和王卫东眼前一亮。
“对!咱们不能光哭穷,要摆事实,讲道理,还要体现出咱们的格局!”王卫东一拍大腿。
张书记也下了决心:“好!就按拉拉说的,咱们准备个详细的报告,我亲自去公社,再去县里反映情况!”
这份由伊拉主导、郑卫国协助、队委会集体智慧凝练的报告,很快被递交上去。报告中既充分展示了红星生产队沼气应用的卓越成效,也实事求是地分析了当前技术的局限性和对部分煤炭指标的刚性需求,更表达了愿意分享经验、共同进步的积极态度。
数日后,从公社传来消息。县里研究了红星生产队的报告,充分肯定了他们的成绩和务实态度,经过重新核算,决定对红星公社的煤指标进行“结构性调整”,对于像红星队这样确实将沼气效益最大化、但仍有必要刚性需求的先进队,予以适当保留和支持,而将核减的重点放在那些推广不力或存在浪费的单位。
消息传来,队部里一片欢腾。这不仅意味着冬天的取暖和副业有了保障,更是对红星队探索模式的肯定和鼓励。
伊拉站在打谷场边,看着人们欢笑着将最后一批粮食入库,心中充满了欣慰。她再次体会到,知识、数据和理性的力量,有时比单纯的热情更能有效地解决问题。秋收的硕果不仅堆满了粮仓,也让她在处理复杂问题时,收获了更多的智慧和从容。前方的路,在丰收的金色光芒映照下,显得更加宽广。
粮食入库,公粮上交,田野里只剩下斑驳的雪痕和裸露的土地。北风呼啸,农闲时节正式到来。往年这时候,社员们多是聚在一起晒太阳、唠嗑、打牌,或者修补农具,日子过得清闲却也略显单调。
今年,在伊拉和郑卫国的倡议下,队委会决定利用冬闲,正式开办“红星生产队冬季扫盲识字班”(简称冬学)。地点就设在稍微宽敞些的队部,老师主要由郑卫国和队里几个文化程度稍高的知青担任,伊拉也答应抽空去讲讲卫生常识和简单的农业科技。
消息一出,反响出乎意料地热烈。不仅那些一字不识的壮年劳力踊跃报名,许多已经上了年纪、觉得“黄土埋半截还学个啥”的老人,在家中小辈的鼓动和“学了字能看懂工分榜、能记个小账”的实际诱惑下,也腼腆地报了名。甚至一些年轻的媳妇姑娘,也怀着对知识的朦胧渴望,走进了课堂。
夜幕降临,队部里点起了好几盏明亮的煤油灯(特意拨了灯油指标)。黑板上用粉笔写着“人”、“口”、“手”、“农业学大寨”等字词。郑卫国耐心地领读,讲解笔画。下面坐着的“学生们”,从十几岁到六十多岁,都瞪大了眼睛,跟着念,用手指在桌子上比划,神情专注而虔诚。
伊拉去讲课的时候,她不光讲“病”字怎么写,还会结合图片讲如何预防感冒;讲“肥”字,会延伸到沼渣沼液的科学施用。她的课生动形象,贴近生活,尤其受妇女和老人们的欢迎。
冬学的开办,像在红星队沉寂的冬日里,投入了一颗文化的火种。那琅琅的读书声和煤油灯下专注的身影,成为了红星队一道新的风景线。张书记看着这景象,对王卫东感慨:“看来,咱红星队不光肚子要吃饱,这脑袋里的东西,也不能空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