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那句“敌人”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更深深扎进了林丹汗的心里。
高台上下，数万道目光瞬间聚焦于这位蒙古共主身上，空气凝固得仿佛能听见心跳声。
林丹汗脸色先是涨红，旋即转为铁青。他身为黄金家族后裔，自视甚高，何曾受过如此当众的轻蔑与逼迫？
尤其是在他视为属下的诸部首领面前！
一股混杂着屈辱、愤怒和野心的火焰直冲顶门，几乎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你！”林丹汗猛地踏前一步，手指几乎要指到朱由检鼻尖，用生硬的汉语咆哮道，“明国皇帝！你欺人太甚！我蒙古勇士，岂是你能随意呵斥的奴仆？！这盟，不结也罢！”
他猛地转身，面向台下那些神色各异的部落首领，挥舞着手臂，用蒙语声嘶力竭地吼道：“草原的雄鹰们！看看！明人皇帝根本无意平等待我们！
他要我们像狗一样摇尾乞怜，要夺走我们的草场，要我们的勇士去为他们送死！
黄金家族的子孙，怎能忍受这等屈辱！愿意跟随本汗的，拿起你们的刀箭，我们……”
“噗——”
一声轻微却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之声，突兀地打断了林丹汗极具煽动性的咆哮。
林丹汗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一截染血的刀尖从自己胸前透出。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有殷红的血沫涌出。
在他身后，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出现的陆青岩，面无表情地抽回了绣春刀。
刀身血槽中的鲜血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台面的红毡上，迅速晕开一片暗红。
“保护陛下！”孙传庭、满桂几乎同时厉声喝道，锵啷声中，佩剑出鞘，迅速护在朱由检身前。
台上的大明官员、武将也纷纷拔出兵器，将皇帝紧紧围在中央。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台下大部分人甚至没反应过来。
林丹汗庞大的身躯晃了晃，眼中充满了惊愕、不甘与迅速消散的神采，最终“砰”地一声，重重栽倒在白马台上，激起一片尘埃。
短暂的死寂。
随即，台下如同炸开了锅！
“大汗！”
“他们杀了大汗！”
林丹汗带来的那些察哈尔部护卫这才反应过来，发出惊怒交加的狂吼，拔出弯刀就要往台上冲。
“放肆！”
“拿下！”
几乎在陆青岩动手的同时，台下待命的京营刀盾手和长枪兵早已得到信号，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弓弦震响，外围警戒的明军弓箭手毫不留情地射出了密集的箭矢，瞬间将那些试图反抗的察哈尔护卫射成了刺猬。
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呵斥声顿时响成一片。
台下的蒙古诸部首领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变故惊得魂飞魄散，纷纷后退，有的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佩刀，有的则脸色煞白，不知所措。
奥巴台吉瞳孔紧缩，死死盯着台上林丹汗的尸体，又飞快地瞟了一眼被严密保护、神色依旧平静的大明皇帝，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身边几个原本蠢蠢欲动的儿子，也被明军迅雷不及掩耳的反应和狠辣手段震慑，不敢妄动。
“肃静！”
朱由检推开身前的孙传庭和满桂，重新走到台前。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现场的混乱。
他身上那袭明黄衮纤尘不染，仿佛刚才那场近在咫尺的刺杀与他毫无关系。
他目光冷冽，扫过台下惊魂未定的众首领，最终落在林丹汗的尸体上，语气淡漠，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林丹巴图尔，藐视天威，咆哮盟坛，意欲煽动叛乱，其行可诛！朕之锦衣卫，依法格杀，以儆效尤！”
依法？何法？自然是皇帝的法！
这一刻，朱由检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了在这片土地上，谁才是真正的主宰，谁的意志，不容违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那些噤若寒蝉的首领，语气陡然变得深沉而富有感染力，声震四野：
“尔等可知，何为华夏？何为天命？”
他环视众人，不待回答，便朗声道，“自炎黄始，华夏便非一族一姓之华夏，乃海纳百川之华夏！
秦皇汉武，囊括四海；唐宗宋祖，泽被万方。
便是那曾横扫六合的蒙元，其铁蹄所至，亦是我华夏故土！
太祖高皇帝驱除暴元，光复中华，然天下万民，岂分胡汉？皆朕赤子！”
“昔年，成吉思汗弯弓射雕，气吞万里，其志不在割据草原，而在囊括宇内！此等雄图，方不负长生天所赐之勇力！”
朱由检的声音愈发激昂，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吸引着所有首领的注意力，“然其子孙，徒据草场，内斗不休，忘却先祖开拓之志，岂不可叹？”
“今日，朕在此立誓！朕不仅要承继大明列祖列宗之基业，更要效法那开拓之精神，超越成吉思汗之格局！
朕眼中，岂止这漠南漠北？西出阳关，跨过昆仑，直至那极西之地；
东越大洋，寻那新陆沃土；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可为华夏之疆土，皆可沐浴王化！”
他伸出手指，指向远方天际：“草原的勇士们！你们的刀箭，不应只为争夺眼前的水洼草场而挥舞，更应为子孙后代，搏一个万世不易的荣华富贵！
跟随朕，尔等便不再是蜷居一隅的部落首领，而是未来万里疆域的开拓者、守护者！
朕将设立草原都护府，尔等有功之臣，皆可裂土封爵，世袭罔替！
你们的子弟，可入大明官学，习文练武，出将入相！你们的部众，可在更广阔的草场安居，互通有无，再无饥馑之忧！
日后，你们将在朕的带领下，重现成吉思汗荣光！”
…
“朕承诺，凡效忠大明者，汉蒙一家，永无歧视！朝廷将广开榷场，公平交易，助尔等繁衍壮大！
朕将继承的，不是成吉思汗的杀戮，而是他囊括宇内的雄心！
朕要打造的，是一个远超汉唐的、前所未有的日不落帝国！而你们，”
他目光灼灼地扫过每一张脸，“将是这煌煌帝国的奠基之石，功勋之臣！”
说完，朱由检口干舌燥，心道没有辜负前世996，学会画大饼了。
这一番“大饼”，画得气势磅礴，前景诱人，既抬高了蒙古人的历史地位，又给出了实实在在的利益许诺，
更重要的是，描绘了一个足以让任何有野心的首领心潮澎湃的宏大未来。
硬的一手是林丹汗血淋淋的尸体，软的一手是这金光万丈的许诺。
奥巴台吉脸上的挣扎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光芒。
其他部落首领更是听得呼吸急促，眼神发亮。
帝权图谱上，不少首领的忠诚度颜色开始由黄转绿，数值悄然提升。
巴特尔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大步走到台前，单膝跪地，用流利的汉语高声道：
“臣，归化义从统领巴特尔，愿追随陛下，效犬马之劳，为我华夏开疆拓土，万死不辞！”
说罢，起身走到金盆前，用木碗舀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有了这极具说服力的榜样，那些已被震慑又被蓝图吸引的首领们再无犹豫，纷纷争先恐后地涌上前，跪地宣誓，饮下金瓯酒，声音比之前虔诚热烈了数倍。
连奥巴也彻底放下顾虑，抚胸躬身，郑重道：“科尔沁部奥巴，愿率全部落，追随陛下，共图大业！”
看着台下黑压压跪倒一片、神情激动宣誓效忠的蒙古首领，朱由检心中微微点头。胡萝卜加大棒，古今中外，果然屡试不爽。
“传朕旨意。”朱由检沉声道，“察哈尔部林丹汗，罪有应得，然其部众无辜。
着令巴特尔，率归化义从，会同曹文诏部骑兵，即刻前往接收察哈尔部众、牛羊。敢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其部草场，由朝廷会同诸部，依盟约及功劳另行勘定划分！”
“臣遵旨！”巴特尔与台下的曹文诏洪声领命。
“孙传庭总揽漠南军政，即刻会同诸部首领，勘定牧区、设立榷场、编录户丁，筹建草原都护府事宜！”
“臣遵旨！”
会盟以血腥开始，以一幅波澜壮阔的蓝图收场。
林丹汗的死，彻底扫清了漠南统一的障碍，而朱由检描绘的帝国远景，则像一颗种子，埋进了这些草原首领的心中。
当日下午，接收察哈尔部的行动迅速展开。
集宁堡的行辕内，朱由检听着王承恩禀报进展，神色平静。
陆青岩如同影子般侍立一旁。
“做得很好。”朱由检对陆青岩说道。
若非陆青岩这等高手潜伏在侧，关键时刻一击毙命，震慑效果绝不会如此之好。
“为陛下分忧，是臣本分。”陆青岩躬身。
朱由检走到窗前，望着北方那片广袤的草原。
林丹汗死了，察哈尔部被吞并，漠南初步臣服。
但这宏大的画卷，才刚刚展开第一笔。
科尔沁部是否真心归附？后金如何应对？漠北、西域……还有太多的未知。
“传令下去，大军在集宁堡休整五日。五日后，朕要亲自巡视新纳的察哈尔草场。”朱由检下令道。
他要用自己的双眼，亲自审视这片即将被彻底纳入帝国版图的土地，也让这片土地上的生灵，亲眼见证他们新主的威严与气度。
草原的天，风云变幻。昨日霸主已成枯骨，今日新帝绘就的画卷，正伴着春风，在这片苍茫大地上缓缓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