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但西洋舰队上空的气氛,依然诡秘。
旗舰“征服者”号的指挥官室里,阿方索一夜未眠。
他的眼球里爬满了血丝,整个人像一头焦躁的困兽。
内鬼。
这两个字,在他脑子里盘旋了一整夜,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成灰烬。
他看谁都像是内鬼!
“传我命令!”
阿方索一拳砸在桌上,对着门口的卫兵嘶吼。
“让‘毁灭’号立刻前出,对广州港口进行试探性炮击!”
“我要把那座该死的城墙给我轰开一个口子!”
他要用炮火的巨响,来驱散这深入骨髓的寒意。
然而,几分钟后,回来的卫兵脸色煞白,支支吾吾。
“报告将军,安德烈副指挥官的传令兵回复说……”
“说安德烈阁下认为,在敌情不明,且我方补给线存在巨大风险的情况下,任何军事冒进都是对国王陛下不负责任的行为。”
阿方索的动作凝固了。
他缓缓转过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认为?”
卫兵的头几乎垂到胸口,不敢看他。
“是的,将军。安德烈阁下召集了其他几位船长,他们都同意暂时按兵不动。”
“混账!”
阿方索掀翻了面前沉重的海图桌,名贵的航海图和精密仪器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他算个什么东西!这里谁才是总指挥官!”
他怒吼着冲向门口,一把推开卫兵。
“来人!我的亲卫队呢!把安德烈那个叛徒给我抓起来!立刻!”
然而,走廊里空空荡荡。
他最信任的那几名亲卫,并未出现。
阿方索感觉到了什么,他僵硬地转过身。
安德烈正带着几名船长,好整以暇地站在走廊的另一头。
他的脸上,挂着一抹冰冷的,胜利者的微笑。
阿方索的心,瞬间沉入冰冷的海底。
他成了光杆司令。
就在这时,舰队的了望塔上,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敌袭——!!”
“正东方!海平面有大批舰队正在靠近!”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湖面,激起了滔天巨浪!
所有人都冲上了甲板,举起望远镜。
只见海天相接之处,一片黑压压的阴影正在迅速扩大。
一面面他们从未见过的,绣着狰狞黑龙的赤色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那不是广州水师那些破旧的帆船!
那船帆遮天蔽日,如同一片移动的乌云,带着泰山压顶的气势,正朝着他们碾压过来!
完了!
这是所有西洋士兵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他们被包饺子了!
前方,是广州城墙上那数百门黑洞洞的炮口,如同死神的凝视。
后方,是这支数量不明,但气势骇人的神秘舰队。
他们成了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
安德烈知道,他的机会,也是他唯一的机会,来了。
他抓住所有人的恐慌,振臂一呼,从怀里掏出那份伪造的“阴阳合同”,高高举起!
“先生们!弟兄们!都看清楚!”
“这就是我们效忠的阿方索将军,为我们争取来的‘利益’!”
“他跟东方人私下约定,要独吞三成的财富!而我们,我们这些为他卖命的勇士,什么都得不到!最后还要被他当成弃子,去冲击港口送死!”
安德烈的话,像一把烈火,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炸药桶。
“什么?!”
“难怪他要把我们带进这个陷阱!”
“是他!是他出卖了我们!”
阿方索看着那份他从未见过的“合同”,看着安德烈那张写满“正义”的脸,看着周围那些曾经对他唯命是从,此刻却用仇恨和愤怒目光瞪着他的士兵。
他百口莫辩。
噗。
一口腥甜的鲜血从他口中喷出。
他指着安德烈,手指剧烈地颤抖:“你、你这个卑鄙的叛徒……”
“叛徒?”
安德烈冷笑。
“我是在拯救大家!不像你,只想拉着所有人给你陪葬!”
他拔出指挥刀,指向阿方索。
“开炮!”
“把炮口对准‘征服者’号!”
哗啦啦!
一瞬间,舰队中超过一半的战舰,那冰冷的炮口,缓缓调转方向,齐刷刷地对准了昔日的旗舰。
西洋舰队,正式分裂。
内战,一触即发!
广州城墙之上。
黛玉举着那个特制的千里镜,将海面上这出“狗咬狗”的大戏,尽收眼底。
她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
身旁的王铁等将领,已经彻底看傻了。
他们的脑子,已经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还能这么玩?
不费一兵一卒,就让敌人自己打起来了?
这是什么神仙操作?这还是兵法吗?这是妖术!
“王爷。”
黛玉放下千里镜,看向身旁始终沉默不语,但眼中早已是惊涛骇浪的水溶。
“是时候,去给他们一个台阶下了。”
水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有震撼,有钦佩,更有无限的……纵容。
“好。”
很快,一艘只挂着白旗的小船,从广州港口驶出,缓缓地,靠近了那片剑拔弩张的海域。
使者带去的,是林黛玉的最后通牒。
内容简单粗暴,却直击要害。
“奉大周禁烟总署林副总督、北静王殿下之命,告知诸位:”
“一,鉴于阿方索·佩雷斯严重违背盟约,出卖舰队利益,其指挥权即刻作废。”
“二,由安德烈将军接管舰队,拨乱反正,此乃义举,我方表示赞赏。”
“三,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由‘反正’的安德烈将军带领舰队,立刻、和平地离开大周海域;要么,就在这里,被我们与我们身后的盟友,彻底歼灭。”
当这份通牒被大声念出来时,整个西洋舰队都安静了。
安德烈和他手下的船长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这……
这东方人不但帮他们把阿方索的罪名给坐实了,还直接承认了他这个新指挥官的合法性?
这哪里是最后通牒?
这分明是送上门来的神助攻啊!
阿方索听着那一条条宣判自己死刑的通告,看着安德烈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狂喜,他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不是输给了安德烈的背叛,也不是输给了那支突然出现的舰队。
他是输给了城墙上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叫林黛玉的东方女人。
他放弃了所有抵抗,任由安德烈的手下收走了他的指挥刀。
安德烈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黛玉的“好意”。
于是,在广州城数十万军民毕生难忘的注视下。
那支前一天还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西洋舰队,一面面挂起了代表投降的白旗。
然后,在那支神秘的“黑龙舰队”的监视下,像一群斗败了的公鸡,灰溜溜地调转船头,驶向了茫茫大海。
城墙上,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赢了!”
“我们赢了!!”
“林大人威武!王爷威武!”
无数的士兵扔掉头盔,相拥而泣,将手中的兵器抛向天空。
王铁等一众悍将,转身,对着那个纤弱的背影,齐刷刷地单膝跪地。
他们没有呐喊,只是用尽全身力气,行了一个最标准,也最心悦诚服的军礼。
兵不血刃。
以一人之力,退敌万军。
这是神迹。
黛玉站在城墙最高处,迎着胜利的海风,衣袂飘飘。
水溶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那支正在远去的“黑龙舰队”,轻声问道:“那些船……是珠江口的商船和渔船吧?”
黛玉没有回头。
“嗯,我让潇湘卫连夜改装的,刷了黑漆,挂上旗子,唬人罢了。”
水溶沉默了。
他看着身边少女平静的侧脸,一股寒意,竟比海风更甚。
骗过了敌人,骗过了自己人,骗过了全天下。
她的心中,究竟藏着何等经天纬地的沟壑。
八百里加急的捷报,正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京城。
朝野即将震动。
她的声望,将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顶点。
但黛玉的眼中,却没有太多喜悦。
她只是遥望着京城的方向,眼神幽深。
这一战的胜利,只是开始。
真正的战场,永远不在边疆。
而在那座金碧辉煌,也最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