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结束后,苏晚晴回到了空荡荡的苏家别墅。佣人们已被遣散大半,只剩下管家王姨和一名老佣人还在坚守,等待最后的交接。屋子里死寂得可怕,每一件熟悉的摆设都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繁华与如今的凋零。她把自己关在父亲生前的书房里,窗外夜色深沉,雨已经停了,只剩下冰冷的月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惨白的光斑。
她再次拿出那份被泪水浸染又干涸、变得有些脆硬的遗书。白天在葬礼上,面对林婉珍的表演,她靠着一股决绝的恨意和来自父亲信中对“价值”的提醒强撑了下来。但现在,独自一人,面对这满室清冷,信中的每一个字,尤其是那些被她白天刻意忽略的、更显冷酷和决绝的部分,如同冰锥般,再次刺向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停留在遗书中间那几段,白天她几乎不忍卒读的文字上:
【……晚晴,不要心存任何侥幸,也不要试图去寻找林婉珍,或者对凌昊天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不配为人父母,更不配得到你的任何怜悯或牵挂。林婉珍的自私与背叛,凌昊天的卑劣与无情,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永生永世不会改变。我与他们同归于尽,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替你,也替苏家,彻底斩断这肮脏腐朽的根!】
【从今往后,你与凌氏血脉,与林婉珍那个女人,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你要牢牢记住,你是苏文博用生命洗刷了耻辱、重塑了尊严的女儿!你的身上,流淌的不再是凌昊天肮脏的血,而是我苏文博二十年倾注心血、以命相护的传承!你若还对那对男女存有一丝一毫的眷恋或同情,便是对我这二十年付出、对我今日赴死的最大背叛和侮辱!】
【夜先生说得对,价值是唯一的通行证。你要活下去,就必须彻底抛弃过去那个因为身世而彷徨、自怜的苏晚晴!你要变得强大,变得有价值,让星辰集团在你手中真正重生,让苏家这个牌子,以新的方式,屹立不倒!这才是你对我的最好告慰,也是你唯一正确的路!如果……如果你做不到,如果你最终还是活成了凌昊天那种不堪的模样,或者被林婉珍的软弱自私所影响,那我苏文博,宁可没有你这个女儿!我就当二十年的心血,喂了狗!】
(*此处措辞极其严厉,近乎诅咒,是苏文博在极致的痛苦和绝望下写出的气话,却也反映了他破釜沉舟的决心。)
“我就当二十年的心血,喂了狗!”
这句话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晚晴的视网膜上,烫进她的灵魂深处!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白天强装的镇定彻底崩塌,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却不再是委屈和悲伤,而是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绝望的清醒和痛楚!
父亲……是在用最绝情的话,逼她!逼她斩断所有退路!逼她只能向前!逼她必须成功!他不要她的眼泪和软弱,他要她脱胎换骨!他要她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他二十年的付出没有白费,证明他的死有价值!
这遗书,前半部分是歉疚与不舍的温情,后半部分,却是淬了冰、沾了血的鞭子!是父亲用生命为她设下的、不容回头、只能成功的残酷试炼!
“啊啊啊——!”她终于忍不住,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指甲深深抠进木质地板缝隙,指节泛白。父亲的“绝情”,比凌昊天的否认和林婉珍的虚伪更让她痛苦,却也……更让她清醒!
她明白了,父亲给她留下的,不是安慰,不是退路,而是一座必须用汗、泪、甚至血去攀登的孤峰!峰顶或许有生路和尊严,但攀登的过程,注定要剥皮剔骨,舍弃一切软弱和幻想!
哭了不知多久,眼泪再次流干。苏晚晴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却彻底变了。那里面不再有迷茫和彷徨,只剩下一种被极致痛苦淬炼后的、冰冷的坚毅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伸出手,颤抖着拿起书桌上那个父亲常用的、沉重的黄铜镇纸,然后,做了一件极其疯狂的事——她将那份遗书,连同信封,小心翼翼地抚平,然后,用镇纸的一角,沾了桌上残留的印泥,狠狠地在遗书的末尾,按上了一个鲜红的手印!如同签订一份血契!
接着,她站起身,走到壁炉边(虽然已是初夏,壁炉未生火)。她找出一个铜盆,将遗书郑重地放入盆中,然后,划亮了一根火柴。
橘红色的火苗窜起,贪婪地舔舐着单薄的纸张,迅速将那些浸满父爱、决绝、期望与鞭策的字句,吞噬、卷曲、化为灰烬。
苏晚晴跪在盆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火焰跳动,看着父亲的笔迹在火中消失,直到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只剩下一小堆灰白的余烬。
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跪着,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
良久,她端起铜盆,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凉意吹入,她将盆中的灰烬,缓缓地、庄重地,洒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灰烬随风飘散,融入无边黑暗,仿佛将过去的一切——荣耀、耻辱、温情、绝情——都随之埋葬。
“爸,”她对着虚空,轻声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带着一种立誓般的郑重,“你的话,我记住了。你的路,我走定了。苏晚晴,已经死了。从今往后,活着的人,会替你,也替我自己,挣回该有的一切。”
她关上车窗,转身,离开了书房。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拉得很长,不再单薄,反而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孤狼般的坚韧与冷厉。
父亲的绝情,成了淬炼她灵魂的最后一道烈火。烧尽了软弱,炼出了钢铁。从灰烬中重生的,将是一个只为“价值”和“生存”而战的、全新的苏晚晴。未来的路,注定血腥而孤独,但她已别无选择,亦……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