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静姝、萧煜视角)
在我们兄妹三人心中,父亲萧衍,是如山岳般巍峨的存在。他是权倾朝野的镇北侯,是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杀神,更是府中说一不二、规矩森严的绝对权威。他的一个眼神,能让朝堂重臣噤声;他微微蹙眉,整个侯府便噤若寒蝉。我们敬他,畏他,努力按照他的期望成长,不敢有丝毫懈怠。
然而,随着年龄渐长,我们逐渐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我们那位威严得近乎可怕的爹爹,似乎、好像、也许……有点“怕”娘亲。
这个发现,最初源于一些细微的观察。
明远记得最深的是他十岁那年。他因一篇策论写得不够严谨,被父亲叫到书房,沉着脸训斥了足足半个时辰,直训得他冷汗涔涔,头都抬不起来。正当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娘亲端着一个小盅走了进来。
“衍哥哥,训了这许久,口渴了吧?喝点冰糖雪梨润润喉。”娘亲的声音温温柔柔,仿佛没看见书房里凝重的气氛。
明远屏住呼吸,准备迎接父亲被打断的不悦。谁知,父亲那紧绷的下颌线条竟柔和了下来,他接过那小盅,语气平淡却毫无责备:“嗯,放着吧。”
娘亲却没走,目光落在明远身上,带着怜惜:“远儿也知道错了,是不是?这策论我瞧着立意是好的,就是细节还需打磨。孩子还小,慢慢教便是。”
父亲端着瓷盅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了明远一眼,那锐利的目光似乎也减了几分力道。他沉默片刻,对明远挥了挥手:“回去将《谏逐客书》抄写三遍,细细体会其中逻辑。下去吧。”
明远如蒙大赦,退出来时,还听到娘亲在轻声对父亲说:“你呀,对孩子也别太严苛了……”
那一刻,明远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那个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父亲,竟然……就这么被娘亲三言两语化解了雷霆之怒?
静姝的“证据”则更多些。她自幼被父亲娇宠,胆子比哥哥大些,观察也更细致。她发现,但凡父亲脸色不虞、周身气压低沉时,只要娘亲出现,轻轻拉拉他的衣袖,或者递上一杯他爱喝的茶,那骇人的冷气便会肉眼可见地消散大半。有一次,父亲因朝中之事动怒,摔了茶杯,碎片溅了一地。下人们吓得大气不敢出。娘亲闻讯赶来,什么也没说,只是弯腰想去拾那些碎片。父亲立刻拦住她,语气带着罕见的紧张:“别动,仔细划伤手!” 随即自己唤人来打扫,那满腔的怒火,似乎也随着那些碎片一同被清理干净了。
最让静姝笃定的是关于她学武的事。她对此毫无兴趣,父亲虽宠她,在这事上却颇为坚持,认为侯府的女儿不能手无缚鸡之力。一次考核,她偷懒耍滑被父亲抓个正着,父亲脸色沉得能滴出水。静姝吓得躲到娘亲身后。娘亲将她护住,对父亲道:“静姝性子不在此处,强求反而生厌。女儿家学些防身的招式便够了,何必非要她如煜儿般精通?” 父亲看着娘亲护犊的模样,又看看吓得像鹌鹑一样的女儿,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竟真的不再强求她每日苦练。
萧煜作为义子,观察更为谨慎,但内心的震撼却不亚于兄姐。他亲眼见过父亲在演武场上,是如何冷酷严苛地训练士兵,动作稍有偏差便是重罚。可有一次,娘亲来校场给父亲送披风,不小心被地上的兵器绊了一下,踉跄半步。那一瞬间,距离娘亲尚有数步之遥的父亲,竟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她身侧,稳稳扶住,那速度快得超出了萧煜的认知。而父亲脸上那瞬间闪过的惊慌与后怕,更是萧煜从未见过的表情。扶稳娘亲后,父亲立刻沉下脸训斥负责整理器械的兵士,但那紧紧握着娘亲手臂未曾松开的手,却暴露了他未平的心绪。
三人私下里悄悄交流过各自的“发现”。
明远总结:“爹爹定是怕娘亲生气。”
静姝补充:“还怕娘亲不理他!上次娘亲因为爹爹熬夜处理公务没告诉她,一天没跟爹爹说话,爹爹那脸色,比丢了军报还难看!”
萧煜沉默半晌,低声道:“父亲……是怕失去母亲。”
这个结论让三人都安静了下来。是啊,那不是畏惧,是珍视,是爱重到了极致,才会生出的小心翼翼与“害怕”。
这个“秘密”成了兄妹三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共识。他们依旧敬畏父亲,但在那敬畏之下,又多了一层奇妙的认知——原来,他们那座冷硬、威严、仿佛无所不能的父亲,也有他的“软肋”。而这条“软肋”,恰恰是给了他们最多温暖与包容的娘亲。
后来,他们长大了,明远入朝为官,静姝嫁为人妇,萧煜戍守边关。各自经历了人世纷扰,愈发懂得了父母之间那种深沉而独特的感情。
那不是什么“怕”,而是世间最坚实的爱意筑成的城池。爹爹甘愿为娘亲卸下所有铠甲与锋芒,露出内里最柔软的所在。
而他们,很幸运,在这座名为“家”的城池里,安然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