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卷着血腥气，吹不散我们相拥时那片刻的温热与真实。短暂的脆弱如同冰雪消融，迅速被眼前严峻的形势所取代。
萧衍轻轻推开我，尽管动作依旧带着重伤后的虚弱，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已重新凝聚起属于统帅的锐利与冷静。他环顾四周，幸存的二三十名亲兵虽然个个带伤，眼神却依旧坚定，如同磐石般守卫在侧。
“情况如何？”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已恢复了惯有的沉稳，目光投向赵铁。
赵铁单膝跪地，快速禀报：“侯爷，戎狄主力仍围堵在峡口，我们被彻底困死在此处。几次试探性突围都被打了回来，他们似乎在等待我们粮尽水绝，或者……后续援兵。”
没有援兵。这一点，我和他都心知肚明。朝廷的援军不知何时能到，泾川城的守军无力支援。
一股绝望的气氛似乎又要弥漫开来。
“他们是在等我们自行崩溃。”萧衍冷静地分析，目光扫过地上那些阵亡将士的遗体，最终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询问，也带着一种莫名的信任，“知知，你既来了，可曾观察到什么？”
我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在这生死关头询问我的意见。但我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起沿路潜入时看到的景象，以及刚才在高处惊鸿一瞥的戎狄营地布局。
“夫君，我虽不懂军阵，但来的路上，看到戎狄的营地似乎拉得很长，主要集中在峡口正面，两侧山脊上的兵力似乎并不算多，而且……”我努力回忆着细节，“而且他们的马匹大多集中在营地后方，看守看起来并不十分严密。”
我顿了顿，看向他：“他们认定你们已是瓮中之鳖，防备的重点全在正面强攻和防止我们突围上，侧翼和后方或许有机可乘。”
萧衍眼中精光一闪，他示意赵铁将简陋的沙盘（用石头和树枝临时堆砌）挪过来。他的手指因失血和寒冷有些颤抖，但点向沙盘的动作依旧精准。
“不错，”他沉声道，“戎狄骄横，以为胜券在握，后方必然松懈。落鹰峡并非只有正面一个出口，东西两侧山脊虽险，却并非无路可走，只是需要熟悉地形之人引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决断：“你带来的那名老猎户，至关重要。”
“赵铁！”他声音陡然一提，虽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挑选十名伤势最轻、身手最好的弟兄，由猎户带路，趁夜色从西侧山脊隐秘小路摸出去，目标不是突围，而是……”他的指尖重重点在沙盘上戎狄营地后方的马群位置，“烧了他们的马厩！制造混乱！”
“末将领命！”赵铁眼中燃起希望的火光。
“其余人等，”萧衍的目光扫过剩下的士兵，“收集所有还能使用的箭矢，集中到东侧那片乱石堆后。待西侧火起，敌军后方大乱，注意力被吸引时，我们从东侧佯装突围，吸引正面敌军兵力！”
他条理清晰，瞬间制定了一个声东击西、制造混乱再伺机而动的计划。但我知道，这依旧极其冒险，无论是去烧马厩的小队，还是负责佯攻吸引火力的我们，都九死一生。
“夫君，”我忍不住开口，声音还有些发颤，却努力让自己镇定，“佯攻需要声势，我们人手不足，或许……可以利用这些。”
我指了指周围阵亡将士遗留的、破损不堪的旗帜和一些散落的、完好的戎狄号角。“可以让人在乱石堆后不断摇晃旗帜，吹响缴获的戎狄号角，制造出人多势众、准备全力从东侧突围的假象。”
萧衍看向我，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赞赏。他立刻对一名负责旗号的士兵下令：“按夫人说的做！”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残存的士兵们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开始默默地收集箭矢，整理仅存的兵刃。没有人抱怨，没有人畏惧，只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我搀扶着萧衍，转移到东侧的乱石堆后。他靠坐在一块巨石后面，脸色苍白如纸，呼吸粗重，却依旧强撑着精神，目光如鹰隼般透过石缝观察着峡口的动静。
夜色，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了血腥的落鹰峡。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寒风呼啸，掩盖了所有的声响，也加剧了心中的焦灼。
突然！
西侧戎狄营地的后方，猛地腾起一股冲天的火光！紧接着，战马的惊嘶声、戎狄士兵慌乱的叫喊声隐隐传来，整个戎狄营地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蚁巢，瞬间炸开了锅！
“就是现在！”萧衍低喝一声，声音虽弱，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
下一刻，我们东侧乱石堆后，残破的旗帜被奋力挥舞起来，缴获的戎狄号角被吹响，发出苍凉而充满挑衅意味的声音！幸存的士兵们用尽力气发出怒吼，箭矢如同零星却精准的毒蛇，射向被火光和号角吸引过来的、有些混乱的戎狄前锋！
“杀——！”
震天的喊杀声（尽管人数不多，却带着必死的决心）从东侧响起，成功地吸引了戎狄主将的注意力，他显然以为我们要孤注一掷从东侧突围，立刻调动兵力压了上来。
而就在正面敌军被吸引，后方因马厩被烧而陷入混乱的当口——
“走！”
萧衍在我和夏竹的搀扶下，带着剩下的十余名士兵，由那名老猎户指引，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西侧山脊那条被枯藤和夜色掩盖的隐秘小路。
身后，是冲天的火光、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戎狄气急败坏的咆哮。
身前，是漆黑未知、却蕴含着唯一生机的崎岖山路。
我们互相搀扶着，踩着冰冷的岩石和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跋涉。没有人回头。
这一次，我们没有各自为战，而是在最危急的关头，将彼此的后背交付，共同赌上了一条险之又险的生路。火光映照下，我们狼狈不堪，伤痕累累，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血与火的淬炼中，变得更加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