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华扶着李秀芬在院里走了两圈，天已经黑了。他看她脸色还好，才松开手，让她回屋坐着。她没坐下，反而走到门口那筐晒了一天的棉被前，伸手摸了摸。
“干了。”她说。
他点头，“明天能收起来了。”
她抬头看他，“我想出去走走，去城西那边看看。”
他皱眉，“走那么远？”
“就河滩边上，不远。太阳出来两天了，地也化了，该有野菜冒头。”她说话时声音不高，但眼睛亮，“我也不能总在屋里待着，孩子得动。”
他不说话，低头搓了搓手上的灰。
“我叫上赵大妈，还有小强和妞妞，几个孩子一起，热闹。”她又说，“你放心，我不干活，就是看着他们。”
他还是犹豫。
她把手放在肚子上，“他也想出去呢。”
林建华看了她一会儿，终于点头，“早点回来。”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照进院子，李秀芬就醒了。她穿好厚衣裳，围上一条蓝布围巾，拎了个小竹筐出门。乐乐早就等在门口，手里举着根小木棍当“宝剑”，蹦蹦跳跳。
赵大妈提着暖壶出来，“真去啊？这风还有点凉。”
“凉也没事，走热了就好了。”李秀芬笑着，“您要是不放心，一块去？”
“去！咋不去！”赵大妈把暖壶往门边一放，“我还知道哪儿荠菜多呢！”
孙桂香听见动静，抱着小强站在门口。孩子穿得厚厚实实，脸蛋红红的。
李秀芬走过去，“小强去吗？采得多，晚上给你蒸蛋吃。”
小强看看妈，又看看李秀芬，小声说：“去。”
孙桂香犹豫了一下，“路滑不滑？”
“我们慢点走。”李秀芬递过一个小篮子，“让他自己拿着，当任务。”
王霞抱着睡眼惺忪的妞妞从屋里冲出来，“等等！我也让妞妞去！”
“你不是要倒班？”李秀芬问。
“刚醒，送她过去再回来。”王霞把妞妞放下地，“快，穿上鞋！”
妞妞揉着眼睛，嘴里还叼着块糖饼，是昨儿李秀芬给的。她一把抱住李秀芬的腿，“姑姑，我要挖菜！”
一行人出了巷子，顺着铁道边的小路往西走。路上土还没全干，踩上去有点软。乐乐走在最前面，挥着木棍打野草。小强紧紧拉着孙桂香的手，一步一小心。
妞妞没走几步就摔了一跤，膝盖蹭了点泥。她嘴一瘪，眼看就要哭。
李秀芬立刻蹲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她擦，“没事，咱们妞妞不怕摔。”她又拿出一小块糖饼，“奖励勇敢的。”
妞妞抽了两下鼻子，咬了一口饼，不哭了。
赵大妈笑出声，“你这兜里啥都有。”
“备着总没错。”李秀芬站起来，牵起妞妞的手。
孙桂香低声说：“谢谢你带他们出来。”
“都是邻居，说这个干啥。”李秀芬拍拍她的肩，“你也该出来走走，别老憋在家里。”
到了河滩，阳光洒在草地上，泥土味混着青气扑面而来。几处背阴的地还泛着湿，但向阳的坡上已经有绿点冒出来。
“瞧！”赵大妈指着一处，“那是荠菜！贴地长的，叶子锯齿样。”
孩子们跑过去看。小强蹲下，伸手要去摘。
“别动！”李秀芬快步上前拉住他，“旁边那个带刺的是飞廉，不能吃。”
她拔起一棵荠菜，揉碎叶子，“你们闻闻，有股清香。”
几个孩子凑近嗅了嗅。
“对，就是这个味。”李秀芬把菜放进筐里，“婆婆丁也能吃，叶子苦，清火。”
赵大妈一拍大腿，“哎哟，你还懂这个？”
“小时候跟我姥姥挖过。”她说，“那时候春天就靠这些过日子。”
孙桂香站在一旁，轻声说：“我娘也带着我挖过……三年那会儿，一顿饭全是野菜。”
赵大妈叹气，“饿怕了。”
李秀芬看着眼前的一片绿，“现在不一样了，是尝鲜，不是救命。多好。”
孩子们听懂了，分头找起来。乐乐专挑大的拔，妞妞把菜排成一排摆在地上，小强学着李秀芬的样子，只捡嫩叶。
太阳越升越高，风也暖了些。李秀芬坐在一块石头上歇脚，看着几个孩子忙活。林建华给她的旧军用水壶还在身边，她拧开喝了一口温水。
赵大妈走过来坐下，“你还记得哪能挖马齿苋？”
“沟边阴处，等再热几天就有了。”她说，“到时候咱们再来。”
孙桂香提着半筐菜走过来，“小强采了不少。”
小强把篮子举起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荠菜。
“真能干。”李秀芬摸摸他的头，“晚上吃荠菜馅饺子，好不好？”
小强用力点头。
赵大妈笑，“你这一趟，等于请全院吃一顿。”
“大家帮衬这么多，一顿饭算啥。”李秀芬站起身，“咱们再往东边走走，那边背阴，兴许有别的菜。”
一行人顺着河滩往东。地越来越湿，脚底下开始打滑。李秀芬走得慢，一手扶腰，一手拎筐。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喊：“那边墙根下，阴面地，以前长过紫叶菜。”
众人回头，是郑老爷子。他拄着拐杖站在老宅院门口，离得远，声音断断续续。
李秀芬挥手，“老爷子，您说什么？”
“东墙根！紫叶的！味儿特别！”他又说了一句，转身慢慢往回走。
“听见没？”赵大妈问，“紫叶菜？”
“没听说过。”孙桂香摇头。
李秀芬却记下了，“东墙根，阴地，紫叶……回头去看看。”
她们绕到老宅院外。围墙塌了一截，里面荒草一人高。李秀芬没进去，在外面扒开草看了看。
“这儿土潮，应该能长。”她说，“改天带工具来。”
日头偏西，各家的烟囱开始冒烟。孩子们筐里的野菜堆得冒了尖。
“回去吧。”李秀芬说，“再晚天要凉了。”
回程路上，乐乐扛着小篮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妞妞一路讲她发现了“最大一棵荠菜”。小强走在妈身边，话不多，但嘴角一直翘着。
孙桂香突然说：“秀芬，以后……还能来吗？”
“当然能。”李秀芬笑了，“春天才刚开始。”
走到巷口，林建华已经在院门口站着。看见人回来了，他迎上来接过李秀芬手里的筐。
“累不累？”
“不累。”她说，“你看，满载而归。”
他低头看筐里的野菜，“这么多？”
“孩子们采的。”她回头招呼，“乐乐！回家打水，洗菜要用。”
乐乐扔下篮子就往家跑。
赵大妈一边走一边跟孙桂香说：“荠菜剁碎，加点肉末，包饺子最香。”
“我家还有点猪油渣。”孙桂香说，“晚上炒菜用。”
林建华把筐搬进厨房门口，回头问李秀芬：“先洗吗？”
她正弯腰放下围巾，听见这话直起身，“先泡着，我去换身干衣服。”
她走进屋，脱下外套，摸了摸肚子。孩子轻轻动了一下。
她笑了笑，转身往外走。
院子里，赵大妈和孙桂香还在聊菜谱。周建国的车刚停稳，王霞听见妞妞叽叽喳喳讲挖菜的事，走出来笑着道谢。
郑老爷子坐在门口，手里捏着一根草茎，低头看着地面。
李秀芬提着盆出来，把野菜倒进大木盆，加水浸泡。绿叶浮在水面，根须还在滴泥。
她卷起袖子，准备洗手。
林建华站在旁边问：“要不要切点葱拌着？”
她点头，“拿点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