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那间充溢着香火和陈旧木头气味的堂屋，此刻却混杂了一丝金属和绝缘漆的独特味道。
林默带来的几箱“宝贝”——各种规格的铜线、磁铁、简易示波器组件、手摇发电机零件，占据了角落一块地方，与墙边停放的薄皮棺材、墙上挂的桃木剑八卦镜形成了诡异而鲜明的对比。
九叔背对着那堆东西，仔细地擦拭着祖师牌位，动作一丝不苟，仿佛要将那点不属于这里的“异类”气息隔绝开来。文才和秋生则像两只好奇的猫，围着那几口箱子打转，想伸手摸摸那些锃亮的铜线，又被九叔偶尔扫过来的严厉眼神吓得缩回手。
“首先，我们得明确一点。”林默打破了沉默，他声音平静，带着一种研究者的审慎，没了之前的张扬，“我的方法，基于观测、假设和验证。所以，九叔，我需要了解，您所说的‘怨气’、‘尸气’、‘地煞之气’，在您的感知和道法体系中，具体有哪些特征？它们是如何相互作用，又如何被符咒、阵法影响的？”
九叔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透过脊背传来，带着固有的沉凝：“阴阳五行，乃天地根基。怨气属阴，滞涩如水；尸气乃阴浊之极，秽浊如泥；地煞乃地脉淤塞，暴戾如刀。符箓咒法，便是以自身灵力为引，调动天地正气，或疏导，或镇压，或净化。”
很抽象，很玄学。林默却听得极其认真，甚至拿出一个笔记本飞快记录着，嘴里喃喃：“水…泥…刀…能量形态的比喻？灵力是引信，天地正气是能量源…那么符咒的纹路，是特定的能量回路或者共振结构？”
九叔终于转过身，看着林默那副煞有介事做笔记的样子，眉头又拧了起来，但这次他没呵斥，只是硬邦邦地道：“道法玄奥，岂是笔墨可以尽述？重在感悟，在心诚！”
“感悟需要基础，心诚需要方向。”林默抬起头，目光坦诚，“九叔，不如我们做个实验？您对我施展一个最简单的、能让我明确感知到能量存在的法术，比如…清心咒？让我用仪器尝试捕捉一下您施法时的能量波动特征？”
“胡闹！”九叔断然拒绝，“道法岂是儿戏！灵力岂容窥探！”
场面再次僵住。
林默叹了口气，知道急不来。他换了个思路，指着文才和秋生画废的那些符纸：“那…我们从这些失败的符箓开始？为什么这些符会失败？仅仅是笔画不标准，还是灵力灌注的时机、强度不对？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可量化的标准…”
“标准？”九叔冷哼一声，拿起一张文才画的歪扭镇煞符，又拿起一张自己画的，灵光隐隐的同类符箓，并排放在桌上，“你看不出区别？”
林默凑近仔细观察，甚至拿出一个放大镜。笔画走向，朱砂浓淡…除了工整度，他确实看不出本质区别。但他注意到，九叔画的那张符，周围的空气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不自然的扰动。
“能量场…”他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义庄大门被砰砰拍响，伴随着一个带着哭腔的急切声音：“九叔！九叔救命啊！”
来人是镇西头的张猎户，他背着他年迈的母亲，老太太双眼翻白，牙关紧咬，浑身不住地抽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嘴角溢出白沫。
“我娘…我娘下午去后山捡柴火，回来就不对了！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冲了！”张猎户急得满头大汗。
九叔上前一步，并指在老太太眉心一探，脸色一沉：“是惊扰了山中的‘伥鬼’，残魂附体，不算凶戾，但纠缠颇深，需以安魂符辅以咒语，徐徐化之。”
他立刻吩咐文才：“取我朱砂黄纸来！”
文才慌忙去找。
九叔又对秋生道：“准备清水、香烛。”
林默在一旁，看着老太太痛苦抽搐的模样，又看了看九叔凝重的神色，忽然开口：“九叔，既然是能量纠缠，或许可以尝试温和剥离？给我一分钟！”
他不等九叔同意，迅速打开一个箱子，取出一个巴掌大小、带着两个金属触片的简易装置（他称之为“低频微电流紊乱器”），又拿出几节干电池连接上。
“你想干什么？”九叔警惕地拦住他。
“只是最低强度的微电流干扰，类似于……挠痒痒，目标是扰乱那附身残魂与宿主身体之间的‘同步’，让它待得不舒服，自己出来。能人强度经过计算，绝不会伤害到老夫人身体！”林默语速极快，眼神坚定。
张猎户看着林默那陌生的仪器，又看看九叔，一脸茫然和焦急。
九叔盯着林默的眼睛，又看了看痛苦呻吟的老太太，那抽搐的模样让他心焦。他知道自己的安魂咒需要时间起效。犹豫只在刹那，他猛地一咬牙，侧开身子：“只准一试！若有差池…”
“我负全责！”林默立刻接口。
他上前，将那两个金属触片隔着衣服，轻轻贴在老太太两侧太阳穴上。调整好一个极低的频率和电流强度，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开关。
装置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滋滋”声。
老太太的身体猛地一僵，抽搐停止了片刻，随即，一股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灰气从她头顶百会穴的位置被“逼”了出来，在空中扭曲成一个模糊的人形，发出无声的尖啸，似乎极为不适。
就是现在！
几乎在那灰气冒头的同一瞬间，九叔动了！
他并指如剑，口中咒语疾诵，另一只手早已拿起文才刚好递过来的、他亲手画就的安魂符，凌空一引！
“敕令！残灵退散，神魂归位！疾！”
黄符无风自燃，化作一道柔和的金光，精准地罩向那团试图逃窜的灰气！
嗤——！
如同滚汤泼雪，那灰气在金光中迅速消融，化作缕缕青烟，最终彻底消散。
而床上的老太太，喉咙里的怪响停了，泛白的眼睛也缓缓闭上，呼吸变得平稳悠长，竟是沉沉睡去了。
张猎户扑到床前，探了探母亲的鼻息，惊喜交加：“好了！娘她…她睡着了！脸色也好多了！”
整个堂屋安静下来。
九叔缓缓收势，看着安然入睡的老太太，又看了看林默手中那个不起眼的小装置，眼神无比复杂。
林默也松了口气，关闭了设备，解释道：“我的微电流，只是起到了一个‘驱赶’和‘定位’的作用，真正解决问题的，还是您最后的安魂符。如果没有您的符咒净化，那残魂被逼出来后，可能会四处乱窜，附到别人身上。”
这一次，他没有炫耀，而是客观地陈述了事实。
九叔沉默着，走到供桌前，重新点燃三炷香，插入香炉。
香烟袅袅中，他背对着林默，良久，才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语气，缓缓说道：
“你的‘挠痒痒’……时机把握得，还算准。”
这几乎是他能说出的、最大程度的认可了。
林默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知道，这扇紧闭的门，终于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而一旁的文才和秋生，看着师父，又看看林默，再看看那堆闪着金属光泽的“奇奇怪怪”的东西，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和……一时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