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扛着那沉甸甸的、几乎要把他瘦小身躯压垮的麻袋,一路连滚带爬,汗水顺着脏兮兮的脸颊淌下,和着灰尘形成一道道泥沟。
他喘着粗气,肺部火辣辣的,但双手却像铁钳一样死死抓着麻袋口,仿佛那是他全部的性命。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快回家!让娘吃上饭!
“娘!娘!我回来了!” 狗蛋几乎是撞开了自家那扇吱呀作响、漏风的破木门。
昏暗的茅草屋里,身形佝偻、面色蜡黄的狗蛋娘正就着最后一点天光,摸索着修补一件破烂不堪的衣物。
听到儿子的呼喊,她抬起浑浊的双眼,待看清狗蛋肩上那鼓鼓囊囊的麻袋,以及儿子脸上那混合着极度疲惫和亢奋的红晕时,她愣住了,干裂的嘴唇哆嗦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狗……狗蛋……这……这是……” 她颤巍巍地站起身,几乎不敢靠近。
“娘!是粮食!是粮食啊!” 狗蛋小心翼翼地将麻袋放下,如同放下绝世珍宝,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我去参军了!这是军爷给的安家粮!五担!整整五担啊!” 他手忙脚乱地解开扎口的绳子,金灿灿的、饱满的粟米露了出来,在昏暗的屋子里仿佛自行散发着温暖的光晕。
狗蛋娘伸出枯瘦如柴、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插进米堆里,感受着那冰凉滑润的触感,又抓起一小把,凑到眼前仔细地看,甚至放到鼻子下深深地闻着那久违的、属于粮食的醇厚香气。
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大颗大颗浑浊的眼泪顺着深刻的脸颊皱纹滚落下来,滴在米粒上。
“粮食……真是粮食……老天爷啊……您终于开眼了吗……” 她喃喃自语,随即猛地抱住狗蛋,用尽全身力气,呜咽着哭了出来,那哭声里饱含着长期压抑的绝望、突如其来的惊喜,以及难以言喻的心酸。
狗蛋也忍不住跟着掉眼泪,却努力挤出笑容,拍着母亲的后背:“娘,不哭了,有粮食了,咱有粮食了!以后都能吃饱了!”
短暂的激动过后,生存的本能占据了上风。
狗蛋娘用袖子狠狠抹去眼泪,眼神里重新焕发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光彩。“对!对!生火!做饭!” 她像是瞬间注入了活力,动作麻利地取来家里那个许久未见米粒的陶罐,小心翼翼地用木碗舀出一小捧米,犹豫了一下,又咬牙多加了半捧。
“娘,多煮点!咱们吃顿饱的!”狗蛋看着那点米,急忙说道。
“傻孩子,”狗蛋娘声音哽咽却带着一丝嗔怪,“细水长流……细水长流……这粮食,是你的命换来的啊……” 她没说出口的是,她怕这是一场梦,怕吃得太快,梦就醒了。
清澈的水倒入罐中,混合着珍贵的米粒。狗蛋蹲在小小的灶膛前,小心翼翼地添着柴火,火苗跳跃着,映红了他激动未褪的脸。
狗蛋娘则守在罐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仿佛在举行一个庄严的仪式。
渐渐地,水开始翻滚,米香开始弥漫出来。那是一种朴素到极致,却又在此时此地显得无比奢侈和温暖的味道。
它驱散了屋里的霉味,也驱散了母子二人心中积郁已久的阴霾。
粥终于熬好了,粘稠,滚烫。狗蛋娘用木勺将粥盛到两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几乎堆成了小山。
她自己那碗,却只有小半碗。
“娘,您多吃点!”狗蛋把自己那碗推过去。
“娘够了,娘饭量小,你在长身体,又刚干了重活,你多吃!”狗蛋娘又把碗推回来,眼神里满是慈爱和坚持。
推让了几下,狗蛋终究拗不过母亲。
他端起那碗滚烫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粥,也顾不上烫,低下头,将脸几乎埋进碗里,用木勺狠狠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
烫! 舌头被灼了一下,但他舍不得吐出来。
香! 米的甘甜和温润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顺着喉咙滑下,那暖流仿佛瞬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他几乎是本能地狼吞虎咽起来,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几乎不需要咀嚼,温暖的粥水就抚慰了他痉挛已久的胃袋。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狗蛋娘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一边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喝着自己碗里的粥,一边不停地抹着幸福的眼泪。“慢点吃,慢点,别噎着……锅里还有……”
一碗热粥下肚,狗蛋感觉浑身都暖和了起来,原本因饥饿而冰冷的手脚也恢复了知觉,甚至有了力气。
他满足地打了个带着米香味的嗝,看着母亲脸上久违的、放松的神情,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力量。
“娘,三天后我就去军营了。”狗蛋看着剩下的粮食,语气坚定,“您放心,以后我每月都有饷银粮米送回来!您再也不用挨饿了!我在那边,一定好好干,搏个出身!”
狗蛋娘看着仿佛一夜之间长大的儿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都化作了眼中欣慰与不舍的泪光。
这一顿饱饭,不仅填饱了肚子,更点燃了这个贫寒之家对未来的全部希望。